汤老太看着他侧脸,感觉比头一次见面时少了许多神采。几年前初见章寻,年轻人坐立如松,目光炯炯,愣木头的木刺也扎手,现在整个人却缩了起来,掩不住的颓态。一把利刃变成钝刀,难道这就是一个人不可避免的“长大”?她沉默许久,笑道:“那你是被什么遮住了?”
章寻怔了怔,意识到她在问什么,低声喃喃:“没有啊......”
“骗人,不会撒谎还要撒谎,而且还在一个老人面前撒谎,自作聪明。”
章寻耳朵一红,绷着脸不应。
“学业上不顺利?”
“嗯。”章寻答得极快。
汤老太一看过去,知道他又在隐瞒,她毕竟见过章寻为学习苦恼的样子,只会犟着脾气去缠斗,而不是这副泄气郁闷的模样。她若有所思,开口时带着岁月的沧桑:“奶奶没读过什么书,识字不多,但毕竟活到这个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最终悟出一个道理,做人最重要是开心。”
她闭着眼,任风把摇椅轻轻吹动,“现在看上去越不过的槛,往后五年十年看,不过是颗硌脚的石子,自己瞎拧巴。奶奶碰上的槛不一定比你少,现在照样活得好好的。”
章寻低头不语,眼仁湿亮。
“感觉你来汤家以后,不如以前开心。”汤老太覆上他的手背,看向他负伤的左脸。
老人的手像枯槁的树皮,上面刻着历经风霜岁月后的包容,“你起这个名字,不是让你自寻烦恼,是让你寻开心,我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偏向任何人,我只偏向好人。”
章寻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呼出一口气,他眨了眨眼往回憋泪水,只觉得心里的负担更重了,这一番话使他更无地自容。他才不是什么好人,他和汤思哲假面夫妻,和汤可林不明不白,一个是她孙子,一个是她儿子,他把汤家人的关系搅得剪不断理还乱。一旦暴露,老人恨不得收回这番话将他撵出去。
章寻如坐针毡,不敢去看她慈蔼的双眼。
阳台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汤可林姗姗来迟,一见阳台边上的两个人迷惑地望着他,眼睛弯了弯,“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但里面没我的座位了,聊什么,要不加我一个?”
汤老太皱眉道:“没见到我俩聊得好好的?你凑什么热闹,你进去吧,我和小寻还没聊完。”
汤可林“哈”了一声,“我就这么讨人嫌?刚来就赶我走?”
“我们在这就为静心,你一来吵吵嚷嚷破坏气氛。”
汤可林反驳:“我怎么就不能静了,大不了我往那一坐……”
“没位置了,奶奶,我先进去吧。”
章寻轻声打断他的话,站起身,不闪不避地对上那双狐狸眼,“您和小叔慢聊。”
第28章 28栽了
晚上八点,院子里架起烧烤架,亲戚们一边吃宵夜一边闲聊,汤思哲被困在麻将桌前走不开。章寻无心烧烤,麻木地在一旁把食材穿成串。汤宜畅蹲在一个花盆旁诡异地自言自语,其余小孩离她远远的。
章寻一刻也没抬头,只因烧烤架旁坐着汤可林,男人在与其他小孩侃大山,像带了扩音器,叽叽喳喳,吵得章寻心烦,他动作加快了点,想早点离开。
汤宜畅种完大麦,游魂似的来到汤可林旁,拿起她小叔烤好的鸡腿正准备开啃,汤可林提醒她:“你看你哥哥在那闷头当苦力,一口没吃上,你不给人送点过去?”
于是汤宜畅恍恍惚惚拿着几串烤翅递到章寻面前。
章寻没接,“你吃吧,我不爱吃。”
汤宜畅没客气,大吃一口鸡腿肉,不小心瞄见那花盆,憋不住情绪。她坐回汤可林身旁,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大呼:“太好吃了!”
汤可林睨了一眼她感激涕零的表情,幽幽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串完食材,章寻离座去洗手,突然收到一条汤可林的信息:[碎花池边聊。]
碎花池是别墅区东南角的人工湖,旁边栽种了成片的玉兰树,花瓣凋谢时总是铺落满湖,因而得名。
章寻本不想理,但一抬眼便看见汤可林烤完最后一根烤串,甩甩手走出门口,那悠然自在的背影,带着一丝小人得志的可恨,真想往上面踢一脚。
池边的玉兰树正值花期,树梢缀满洁白清丽的玉兰花,像顶着碎雪,准备砸落到路人头上。空气里充斥着清幽的香气,令人迷醉,假如有情人沿湖边漫步,想必能度过一个动人的夜晚。
但现在是针尖对麦芒。
汤可林站在湖岸,头顶是如云的树冠,整个人陷在黑暗中。章寻远远伫立在路灯下,亮光在他脸上投落一片阴影。
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三个月过去,他们一同回到除夕的夜晚。
两人相视不语,过了许久,汤可林笑了一声,“站那么远干嘛,怕我推你下去?”
章寻不语,明明站在暖光里,眼神却冷得不近人情。
渐渐的,汤可林收起笑,沉声问:“你的脸怎么了,被他打的?”
“摔了。”
汤可林扑哧一声,摇摇头道:“章寻,你跟我说实话。”
灯光下站得笔直的人终于动了,一步又一步,慢慢走至树底,被沉沉的黑夜拥住。章寻走到距离汤可林一米远的位置,冷声道:“汤可林,你跟我说实话。”
风声渐起,汤可林喉结微动,最终轻轻吐出口气,“我的确是看到汤思哲在那餐厅才叫你来,但我本意不坏吧?你早早发现他外面有人不好吗,你难道想一直被他瞒......”
“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这件事?”章寻再次打断他,迈进一步。
汤可林顿住,感觉眼前的人彻底成了刺猬,句句话扎手,目光也刺人。他看向章寻身后的玉兰花,斟酌片刻道:“我和老钱大学时发现彼此性取向相同,加上关系熟,那就......各取所需。我是个正常人,有生理需求不可耻啊。”
他没看章寻眼神,章寻也没发话。汤可林顿了顿,补充道:“但如果你愿意,我在和你的这段时间内都不会找别人。”
沉静的夜里传来“嘎吱”一声,章寻终于有了动静,汤可林看他收回一只脚,踩响了脚底的树叶。
“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这件事。”陈述的口吻。
汤可林突然脑袋很空,转不过来,他似乎隐约猜到章寻在意的是什么,但不敢往深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惧怕触碰那个答案,索性不吱声。
章寻努力使声线平稳,“汤可林,你想和我维持你同你发小那种关系。”甚至在朋友层面,他们都不够深交。
“我们很合拍。”汤可林答。
章寻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咬紧牙关忍了忍,说:“我没有那种兴趣,你不用再找我。”
良久,汤可林低笑一声,“你瞧不起我这种人,劝我改邪归正?”
章寻在黑暗中红了眼,咬牙切齿道:“我没瞧不起,是我没兴趣。随便你找谁怎么玩,只要别再找我,我不关心,不想试,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任何人,不关我的事。”
语气真够决绝,汤可林心想。这大概是他认识章寻以来,从那张寡言的嘴中听过带有最多“不”字的话,汤可林心中也生出许多不知所以,和一丝被赶出某个关系圈的不悦。他再一次不被接受了,从小到大,自始至终,从来只有自己容得下自己。
汤可林一脸漠然道:“章寻,我就是这样的人。”
章寻愤恨地想,对,你就是这样的人,狡猾无耻、油嘴滑舌、鬼话连篇,践踏人真心。勾引我又不爱我,把我碾在地上随便踩、随便笑,我再也不会原谅你,再也不会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章寻内心声嘶力竭地吼叫,实际上却如鲠在喉,半句话说不出口,只是忍着深入骨髓的痛在维持体面。他真的摔了,栽得很彻底,塌方一样严重,土坑很深,他灰头土脸爬起来已经没了半条命,他留了半条命去讨伐挖坑的人,那人还要怪他不长眼。
风起了,玉兰花的花瓣被吹得四处纷飞,凋落在章寻头上,没有半点儿长在枝头的神气。
章寻恍然大悟,汤可林其实从未与自己交心,他只是游刃有余地说着一些好听的话,轻而易举就把自己迷得五迷三道。看来汤思哲说的不错,无论在生活还是感情里,他都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造成这个结果,不怪任何无心插柳的人。
他把头发上的玉兰花挥走,那花瓣纷纷扬扬跌落到枯草堆中,也栽了,等待它的是被虫蚁啃噬,被分解的命运。
他站在昏暗里,幡然醒悟,除夕夜的那首歌早已给他警告,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要不得,无论是出轨或是受骗,可一不可再。
最后的最后,章寻只哑声说:“这次是我错了。”
他转身,回到灯光下。
第29章 29大哥
四月下旬,一场又一场的春雨过去,天气总算回暖。天暖了,便容易春乏,精神劲儿不足,人总是无精打采的,连保安大爷那台时刻说戏的收音机,剧情听着也不如以前刺激。
大爷百无聊赖地抽烟,自个儿下象棋,听见窗口飘来一声“大爷早”,他抬头,见那平常吵吵嚷嚷的小伙神情也恹恹的,他应了一声,低头继续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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