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手机翻到一张照片,只照到男人的腰部,层层赘肉上有一个显眼的青黑色印记,拇指大小,爱心形状。
“那男人还当这是功勋章一样,凡见到女店员就掀起衣摆让人看,光明正大耍流氓。”
两人一同探头打量照片半刻,收回了目光。
汤可林眉头紧皱,慢慢舒展开,表情有些微妙:“还真是黑心汉,稀奇。”
“色素细胞堆积。”章寻喝了一口西瓜汁,欲言又止,“......你拍他这种照片,他会不会找你麻烦。”
“我都不在那儿干了,找不到我,我从来不在一个地方逗留超过三个月。况且,”曼丽狡黠一笑,“曼丽不是我真名,我瞎起的,money、money的,多好听,赚得越来越多。”
场上换了一首鼓点激烈的热场曲,台下气氛躁动起来。吧台这边的三个人却仿佛被套上一个巨大的氧气罩,与外界完全隔离开,异常安静。
看似宁静祥和的吧台,实则沉重压抑,氧气罩内挤入了一头名为曼丽的大象,窒得人呼吸困难。曼丽在一个午夜从破落小镇出发,漂来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是一次流浪,或一次重生。总之,她在这里迎来了脱胎换骨的十九岁。
“我妈再婚,嫁了个垃圾。”她的开场白。
曼丽十八岁生日,生父欠债不还,独自跑路,母亲嫁给了放贷的债主,家里从此多出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总是趁她母亲不在时擅自闯入她的房间,威迫她做不好的事。母亲清楚,但熟视无睹,兴许是骨子里的怯懦让她不敢声张,面对精神逐渐崩溃的女儿,只痛苦地说,我没办法。
那年元宵节,阖家团圆,一家三口表面上和和气气去赏灯,天桥上来往的人都在笑。
“我低着头在那哭。”曼丽轻笑一声,“众目睽睽下投河,就能把这些肮脏事一并揭发再带走,破罐破摔算了。我正想着从哪个位置跳可以砸到河里那盏莲花灯,突然听到一个小摊在吆喝‘叉烧汤圆’。”
她想,她这辈子还没吃过叉烧汤圆,连叉烧都鲜少吃过,以前家里困难,一顿好的吃不上,现在的继父好吃懒做,抠抠搜搜,连青菜都不肯多买一捆。
“我和他们说,我困了,先回家睡觉。然后我一回去就翻那男的衣柜,找出他藏的私房钱,一千块。我就拿着这一千块走了,临走前去买了一碗叉烧汤圆,不好吃,好像变质的死猪肉一样发着臭味,他大爷的还要十五块钱一碗,六颗,塞牙缝都不够。不过我不计较了,我赶上末班城巴离开,不再回去。回去干嘛,我的家人不爱我。”
曼丽说完,周遭也静了,台上又唱起伤春悲秋的情歌,听着牙酸。
汤可林一言不发,推开那杯“黑心汉”,续了一杯威士忌。
章寻也沉默无言,西瓜汁饮到底,吃到一粒西瓜籽,嚼碎了,一股涩味。
半晌,他说:“你拿少了,私房钱藏在衣柜太容易被发现,基本不会藏太多。一般都藏到花盆、床垫、皮带扣、台灯罩或者相框夹层,你往那些地方搜一搜,能找到更多钱。”
曼丽眼角的凤尾又一扬,凤凰像活过来了似的。她说,好,我记住了。
章寻搭着汤可林的肩,一手抓着他手臂把人抬到车上,没想到这人后半场一声不吭地灌酒,喝得酩酊大醉。
他正给汤可林系安全带,那双狐狸眼忽然睁开,眨也不眨,带着真假参半的清醒,凝视着章寻。
“汤思哲也是这样藏私房钱的?”
“是我,”章寻别过脸,坐回驾驶座打火,慢慢驶出停车场,“我总得藏一点,不然他全拿去买杂七杂八的东西。”
汤可林突然笑了,声线低哑,像酿着酒,“你下次藏,我帮你出主意,我是管账的。”
信你才有鬼。章寻目不斜视地看路。
窄小的空间里,汤可林喷出的鼻息都氤氲着酒气,章寻仿佛被泡在酒桶里,只得不断在心里掌掴自己才能维持清醒。
十分钟后,这段煎熬的路程终于结束,章寻停好车才偏过头看他,对方似乎已然昏睡过去,睡相酣然。
“醒着吗?”
无人应答。
章寻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提高音量:“汤可林。”
睡得死过去了。
章寻只好让汤可林圈牢自己的脖子,然后把他背起来。章寻虽高,但身形清瘦,不比汤可林有力量感,他背着人走了一段路已感到吃力,停下来稍作休息。
汤可林在章寻摆弄他四肢时就醒了,但他不出声,任人背着,实则脚快拖在地上。他察觉到章寻停下便睁开眼,看见一个小孩踩着滑板车跟在一旁。章寻走一步,那小孩滑一步。汤可林默默与他对视,见他一路尾随,摆出一副凶样瞪了他一眼。
小男孩停下来,问章寻:“哥哥,要不要把我的车借你。”
章寻气喘吁吁道:“不用了,他太重,运不动。”
汤可林鼓腮憋笑,恰巧与小孩的目光对上,他鬼使神差地把头塞进章寻的外套帽兜里阻绝视线,突然发现对方沐浴露的味道不错。
章寻倏地顿住,汤可林的头发刺着他后颈,瘙痒感从脊梁窜上脑门,他打了个激灵,倾着脖子拉开距离。
又是一路煎熬,终于抵达鸟窝。章寻手臂已酸,他抬起汤可林的手放到密码锁上,别过脸不看,说:“输密码。”
“678910。”
章寻一愣,暗想这人心真大,平时嘴巴就大,一醉更管不住嘴,醉多几次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两人进到玄关,汤可林突然说:“好难受。”
章寻看过去,那人已从帽兜钻出来,桀骜不驯的脸上眉心紧缩,神情疲惫。他不自觉放低声量:“哪里难受?”
男人不答,只是将脸靠在帽子旁,轻轻叹了一声。
那声叹气穿透力十足,拂过章寻的心脏,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这寸香被吹得缩短一寸。章寻慢慢抬起手,抚上汤可林的手臂,摩挲了两下,“那你哭吧。”
汤可林起先尤其沉默,一分钟后,肩膀开始不住地抖动。章寻屏住呼吸,看到他将脸完全埋在自己的后肩上,藏得严严实实,间接抽着鼻子。
章寻双脚像在地底生了根,动弹不得,身体变成一棵树,任这大鸟栖息倚靠。他压抑着呼吸幅度,凝滞地看向时钟,一秒一分地数。
五分钟后,他轻抚那颗脑袋,“别难过了。”
汤可林随着安抚逐渐静下来,脊背线条莫名绷直了。章寻搭着肩把他架到沙发,他却不坐:“不想躺沙发。”
章寻一怔,沉默地送他回房,房间墙壁被刷成灰绿色,装潢简洁,既然进到私密空间,还是不要像个客人四处张望比较好。章寻把他扶到床上,垂着眼帘退出房间,片刻后拿了一杯蜂蜜水进来。
他笔直地站在离床半臂的位置,盯着深色床单,没看主人家的表情。
汤可林喝了一口润喉,放下杯子,开始脱衣服。
章寻的手指不受控制颤了一下,他将双手背到身后,耳畔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夜曲前奏,耐人寻味,酝酿氛围,就连章寻的心都配合着敲起鼓点,实在是有点喘不上气。
突然,前奏结束,汤可林停下动作,起身,逼近章寻,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
酒气晕开,章寻醉得宕机了,变得口干舌燥,他用余光刺探旁边的人——
幸好还穿着件打底。
下一秒,汤可林俯身,取下章寻身后衣架子的家居卫衣套上。
无缘无故的,章寻也同手同脚迈进一步,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
“章寻。”
他抬头,对上汤可林迷惑的眼神。
“你拿我杯子干嘛,我还没喝完。”
“哦。”
章寻放下水杯,退到门口,擅自熄灯,再擅自把房门关上,机械地返回客厅。
他强撑着有些发软的双腿朝门口走去,走至玄关又兜回到电视旁端量那幅相框,直至留意到房门要被打开才匆匆离开。
电梯下行期间,章寻不由自主往后肩瞄去,浅灰色的外套上有两点水迹,令人无法忽视。
他久久凝视着那两道痕迹,手指覆上去一摸。
还是湿的。
第22章 22谢谢
究极混乱的一晚。
章寻离开十座后来到秋千架边长久伫立,地面全是斑驳的树影,不住摇曳。他凝视了许久,上面有钱晟吐出的烟雾、曼丽的凤凰、黑心汉、叉烧汤圆,最后的最后,是汤可林的泪痕。
两滴泪,吹不干。
他静静地站在那,不为把自己吹清醒,只为把泪迹风干。
——回去干嘛,我的家人不爱我。
然后闷头喝酒,喝得很醉。醉了之后,哭他衣服两道痕。
那两道痕就像这树影,风一吹,不但没有消弭,反而变得越来越多。章寻站在灯光下,树影投落到他身上,犹如从汤可林那里转移到他脸上,变成了章寻的苦闷,令他心脏微微发胀。
章寻觉得自己像泡在水里的海绵,试图拧干,结果是徒劳无功。挤水的同时源源不断涌进水,积少成多,溃不成军。
别哭了,章寻想。他低头,给“唐老师”发去一条信息:[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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