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熟。”汤可林说。
“你是?”
汤可林摇头,“我在隔壁UConn读商科,偶尔过去看一看。等你到了那,周末一定要去UConn尝尝那里的冰激凌,我们学校有农场,冰激凌都是用自产的蛋奶做的,新鲜浓稠,量多还便宜。路上碰到那里的哈士奇,上去摸一摸,据说能带来好运,但对我不灵,我总是倒霉。”
他喋喋不休地继续讲那里日常举办的体育赛事、吃穿住行,如同要给章寻做好满满当当的出国攻略。
章寻一言不发地听着,脑补汤可林口中满是鸭子的天鹅湖、绿茵地上乱窜的松鼠、水塔旁偶遇的鹿、九月天里红色的密林。那与他相距几万公里外的一草一木,此时此刻,在柔和的背景音乐中,生动地掠过眼前。
五分钟,抑或十五分钟后,音乐停止,所有的画面如过眼云烟,章寻说:“我去不了。”
汤可林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章寻嘴上说着“去不了”,人却像已在异地神游,呆滞地盯着前方不眨眼。
他笑了笑,沉思片刻,道:“我毕业时用攒下的钱到欧洲自驾游。”
章寻慢慢从幻想中抽离出来,听他继续说:“十月初,我到巴黎待了五天,后来去德国,在那租了一辆车开始自驾游,一路往南开,途径捷克、奥地利、意大利,在每个国家待四天左右。我把旅游的终点定在瑞士,因为那里很安静,适合停下来休整自己。”
“等我来到瑞士,十一月了,四处白茫茫一片,少了许多看头,其实7、8月去最合适。我开到一个叫Lauterbrunnen的小镇,倒霉的事发生了,我的车抛锚,更倒霉的是我的提包丢了,里面有现金、信用卡以及各种证件,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加油站买高速票时弄丢的,总之,祸不单行。”
章寻瞪眼咋舌,而汤可林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趣事,倒霉的并非自己,弯眼笑道:“我身上没现金,手机没电,拖车的还没到,我就站在一家cafe bar的门檐下,边抽烟边吹着冷风等。那会儿已经很晚了,街上没什么人,那条路上,街灯都是清一色的暖黄色,像雪地里流着一条金色的河,我就在上面漫无目的地漂。烟都要抽完了救援车还没来,店也要打烊了。我想,烟还是省着点抽吧,太冷时还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点火取暖。”
汤可林说到这,自顾自笑起来。章寻颇感无奈,真佩服这马大哈在那种关头还能插科打诨。
“这时一个拿着滑雪板的女孩往店里走,我想想,大约就六、七岁的年纪。她看见我,眼睛睁得溜圆,问‘what's wrong with your caaaa’,还问我要不要热牛奶,语调又快又夸张。我问她是不是来自波士顿,她说是,我哭了。”
汤可林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不懂人在陌生的地方走投无路时听到熟悉的语言有多动容,我当即就哗啦啦掉了两颗泪,那女孩还笑话我。”
“她叫Sophie,她母亲罗斯太太在旁边开了家旅店。那对母女接济了我,说我可以免费住在那,我不好意思,在店里帮忙打杂。我的房间天窗能看见少女峰,群山环绕,岩壁上还挂着瀑布,顶上有游客坐缆车去滑雪、玩滑翔伞,这是个很漂亮的小镇,但我哪都没去。我只跑了一次警局和领事馆,除此之外都待在房间。我也没和家人联系,他们连我毕业都不过问,更不会管我旅行,何况我和他们说这些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章寻看向他,汤可林神色如常,语气平缓。
“某天Sophie来敲我房门,问我,为什么来旅游却宅在房间,这个镇上有很多美景。我说,我去不了,我的车坏了,我的东西丢了,我哪都去不了。Sophie说,Colin,we still have skis。”
一旁有位店员看这两人霸占着沙发侃了半小时大山,有意无意的在他们眼前转悠。章寻察觉后红着耳朵站起,汤可林面不改色跟在他身旁。
“然后我们就拿着滑雪板没日没夜地滑,滑到高地上俯瞰整个小镇,天空和雪山是同样的颜色,太阳升在峡谷之间,近得触手可及,反倒是雪山下的房、车、人都离我很远,小得像一个点儿,一股屁就能吹走似的。”
汤可林笑着唏嘘道:“我忽然觉得许多身外之物对我而言也没那么重要,至少在那一刻,我以为我能靠脚下的滑雪板游遍世界。”
“后来呢?”章寻问。
汤可林神秘兮兮地说:“事实证明我错了,原来真有东西能禁锢住一个人。”
“什么?”
“我和Sophie在外面疯玩了几天,双双得了重感冒,卧病在床,罗斯太太不允许我们再出去。”汤可林捧腹大笑,“两天后,警察局联系我,说有人在餐厅捡到我的提包,你看,瑞士人蛮厚道。之后我就离开了,Sophie给我送行时脸上还淌着两条鼻涕。”
两人出了家居店,沿着商业街一直走,满目七彩的霓虹灯,诡异如幻境。
汤可林说:“那段经历算是我目前为止最不顺利的旅程,但现在一想,我在旅行中看过很多花花草草,都不比瑞士那座雪山留下的印象深刻。”
章寻默默听完,轻声道:“真好。”
汤可林脚步一顿,“等我一下。”他转身没入人流。
章寻站在一家服饰店前等人,等着等着,店面居然消失了。目之所及是白雪皑皑的群山,不断有游客途经,可惜入夜了,来滑雪的人满脸遗憾离开。章寻不愿走,他站在山顶的观景台上瞭望冰原,手可摘星辰,群山之间唯剩他一人,虽然冷,但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宁。
风一吹,雪纷飞,冰原荡然无存,章寻眼前出现了一个汤可林,是他造的梦。
第16章 16围巾
“眨眼。”汤可林把手伸到章寻眼前晃了晃。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小区,在十座的单元门前停下,章寻说:“到了。”
“其实不用你带路,我已经会走了。”
汤可林怀里抱了一个收纳箱,空不出手,他抬了抬胳膊肘,章寻把属于他的那条枕头塞进他臂膀,汤可林夹住。
章寻犹豫片刻,咬了下后槽牙,最终拿出一个小袋子递到汤可林面前。
只是作为谢礼,他想。
答谢汤可林今晚的故事,无论对方是分享欲过剩还是出于真心,章寻听得很愉快,心情舒畅了不少。
“什么?”汤可林探头瞄了眼袋子。
“保暖的东西。”
汤可林一脸坦然,“内裤?”
章寻把袋子收了回去,转身离开,身后那鸟又叫:“别,我开玩笑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一条简简单单的羊绒围巾被展开,他双手捧上,低声说:“下次旅游可以穿厚一点。”
章寻垂着眼帘,没去看汤可林的神情,空气凝固了般,沉默得令他难为情。有那么一瞬间,章寻想把围巾套在自己脖子上,用松弛的语气说是在开玩笑,反正汤可林没少耍他,他们扯平了。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章寻才听见对方轻笑一声:“行吧。”
汤可林朝他迈了一步,两人的影子交叠到一起。飞蛾扑向庭院灯,掩盖明亮的灯泡。
章寻抬眼望去,汤可林倾低了头说:“没手了,套我脖子上。”
章寻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抖,他吞咽了几下定神,表情正直得像在献哈达,围巾两端长长地垂下,他替汤可林围了几圈。那个桀骜不驯的脑袋近在咫尺,此时在昏黄的灯光下低眉顺眼,任人摆布,却不知是否跟随了黄鼠狼的本性,先卖乖得逞,后显露原形。
所有繁杂的心绪,在章寻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时消失殆尽,那是沐浴露的残迹,淡得不加修饰,令他险些轻信汤可林为人纯粹。
他不自觉放慢动作,许是气味与光晕的加持,章寻脑袋里有团混沌弥散开,人卡壳了,手拽着围巾尾端不放,直至耳畔传来一声低笑:“章寻,你要勒死我。”
章寻清醒过来,退后半步,“抱歉。”
汤可林眼里多的是促狭,他直起身,抬了抬手中的箱子,“你的礼物在这里面。”
“我的?”
汤可林将箱子递到他眼前,“你猜是什么?”
“蜘蛛。”章寻随口一答,在他夸张的笑声中打开盖子,怔了怔。
一张印着世界地图的挂布折了几折放在最上方,七大洲五大洋,色彩纷呈,展开时能占据半面墙,宽大得仿佛能把人吸纳进去。
“准备时间不充裕,提前当个不太正式的毕业礼物吧,我会补的。”汤可林说。
章寻喉咙紧涩,轻声说:“谢谢。”他把地图珍重地搭在臂上,摩挲上面的图纹,“我很喜欢。”
他盯着汤可林的下半张脸,没再往上看,所以不知道对方的视线落到何处,那张薄唇没再说其余字句,亦未勾起往常轻佻的弧度,章寻觉得眼前弥漫了一片雾,他看不清。
过了许久,晚风把围巾的一尾吹落,坠到男人胸前,章寻耳畔传来一道不真切的低语:“章寻,要不要上去喝一杯?”
他抬眼,四目相对,汤可林眼里流淌着瑞士金色的河。
章寻脑袋空空:“喝什么?”问出话后才发觉问题的愚蠢,他懊恼地咬了下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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