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铁匠铺,跟着对方来到另一个僻静的宅院。进入门,里面还有两进的院子。嫡子觉得有些怪异,紧紧抓着聂先生袖子,道,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这位朋友请我们吃饭。聂先生道,今晚上如果夜深,就在这儿住一晚。
嫡子:我不喜欢这儿。
聂先生:好,明早就走。
嫡子这才勉强同意。晚上,这位朋友果然提供了很不错的食物,席间还并不忘记嫡子的存在,问了问他是哪年哪月出生。
嫡子不过是三岁多的年纪,吃饱不久就犯困。他终于睡下后,屋内的另外两人交代随从好好照看,然后来到另一间屋里。
年轻人当即跪了下来。
四皇子颤声道:父皇……
聂先生:——谁通知的你?
四皇子道,杜将军一面之后,立刻安排亲信随从,连夜到百里外的封地求见自己。随从附上了信物,说内廷监视将军甚严,他暂时就不与陛下见面了;并说将军自知罪不可赦,特意斩了他自己的两根手指,随信一并送到。
聂先生愣了一会,定了定神。
四皇子又道:父皇若是不放心,儿臣给您治伤,然后立即回封地便是了。
聂先生皱眉不语。他的儿子中,四子武艺一般,才华也不出众,性格软弱,向来不受宠爱,所以才会被自己早早外封,眼不见心为净。然而如今在他困难之时首先赶来的便是四子,再赶走回去,实在难以开口。
你……不错。这位皇帝很少夸赞四子,如今开口时竟然觉得有些生涩。他说道,朕中箭已经第五天,本来想着取出后没有药便用烙铁烧上,你能来,朕轻松不少,怎么会赶你走。
四子眼眶一红,哽咽道,全凭父皇信任。
他安排好随从盯紧外围,回屋将各类药物在桌上一一摆好,备了一些干净的软布。回头时,皇帝脱了上衣,在床榻边坐着。
伤处边缘已经长合了一些。刚切进去,皇帝便猛地一震。四皇子立刻按住他,道:这绝不能停,后面父皇要杀要剐,儿臣也认了!
切开皮肤,切进肌理,然后就触碰到蛰伏在里面的箭矢。皇帝在床榻上挣扎地更厉害,四皇子伏在他身上,刀尖刺入,箭矢被他一挑,往外滑动了一截,然而身体吃痛,流血之际,血肉反而将箭矢绞得更紧。
四皇子也不由得开始流汗。他低声道,冒犯了,然后猛地拽了一截软布塞到皇帝口中,压住他的肩膀,手指从伤处挤进去。
这显然给了对方过强的刺激。四皇子竭力压着他。血肉正痉挛着包裹着他的手指,他掐住箭矢的棱角,立刻拽了出来。
皇帝的上半身骤然弓起,如同被猛烈地抽了一鞭。四皇子将箭矢丢到一边,立刻在伤处撒上药,紧紧缠上布,心跳如擂鼓。他看向自己父皇,后者已经从刚才猛烈的痉挛里落了回来,双目翻白,却是已经痛得昏过去了。
四皇子取出塞在他口中的布,道:父皇?
他显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于是四皇子短暂地喘息了下,不得不先颤抖着试图抚平自身的冒犯之心。
这场景已经无限趋近于四年前在张君寝殿里那个荒诞的夜晚。不过那时候他的皇帝被下了药,始终被蒙着眼,哪怕已经到了极限,仍会在力竭之后再次展现出一个微弱的顺从姿态,纯然就是被药物蚀空精神内核后的状态了。
四皇子当时确实对这种境况感到了失望和厌倦。张君在这个俘虏身上做了什么,四皇子在屏风后听得很清楚,隐隐也能看清楚。而张君走后,四皇子走到床榻前,对方身体上残留的伤痕和污物,以及对方混沌的精神状态,显然也是清清楚楚的。
他试图清理掉那些污物,毕竟这人当过自己父皇,这无可厚非;但当他粗暴地清理了之后,为什么又试图杀了对方,就纯然是另一个故事了。
四皇子给出的解释的是张君给他下了毒。张君否认便否认好了,如果不是毒药,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这个姓张的,顶着他兄长的样貌,骗走了皇帝的信任,褫夺了皇权,杀了自己的兄弟和朝臣,使得一切都陷入混乱;如今又将自己也陷入了不仁不义中,如果不能杀了,他自己将永无宁日。
四皇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试图从这种煎熬且痛苦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但总是不行。皇帝方才的反应算不上正常,这个程度的痛感应该不至于让他昏过去,但他既然反应强烈到这个程度,说明他这四年里,身体对疼痛的感知确实被强行提高了。
对疼痛如此敏感,对其他事情也将会敏感。四皇子不敢再想下去,他上次见这个人,对方不过是被俘了两个月,已然让他记忆犹新;如今四年过去了……
皇帝仍在昏迷中,四皇子颤抖着伸手,将一层布盖在对方眼睛上。于是记忆和现实终于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什么也不会做,因为这是正确的。他将保持绝对的尊重。未来如果要回到权力的核心,他还得仰仗着这个人的余威。
第二日,嫡子醒后从床上下来,找到聂先生的宿处,刚想进去,就有人拦住了他。
聂先生还没有睡醒。这人说道。
嫡子很不高兴。
我排行第四,你可以叫我一声四叔。你,你能否再说一说你的生辰?
嫡子更加恼火:我昨天说过了。
四叔道:我想再确认一遍……
这有什么好确认的。嫡子道,聂先生起来之后都会陪我玩,而你只知道问一些问过的问题。
门开了,聂先生披着衣服看着门外的人:死人都会被你们吵醒。
嫡子高兴地跑过来。聂先生道,找个柳枝,截一段给我。
嫡子立刻照做,回来之后,眼睁睁看着柳枝的内层被聂先生取出来,放在口边一吹,就成了个哨子。
他欢呼雀跃,跑去柳树下自己研究这个了不起的新玩具。
聂先生让四子进屋里来。四皇子道:请父皇责罚。
聂先生:你把箭头取了出来,朕现在感觉挺好,不用罚你。
他又道:朝廷里现在都有谁?
四皇子道:孙骏腾,谭心,李信……
他按照位次往下念,念着念着,不敢再继续了。
聂先生惊怒交集:贺时和韦鹏上哪去了?还有那个崔康彦。
四皇子:贺时现任歆州知府,韦鹏被诛了。崔康彦也是。
聂先生在屋内来回踱步。韦鹏是他的宰相,当年韦鹏帮他打理朝政,内外井井有条,他宫禁生活乱虽乱,这人觐见时,就算是为了给他面子也都会收敛一些。他兄弟竟有胆子把韦鹏杀了。
朕之过错,朝臣何辜,贬了就是了,你居然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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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当年太子死后,宰相韦鹏曾经提醒过要再立储君,然而皇帝用太子为标杆将其余皇子重新量了一遍,不是觉得这位不够机敏,就是觉得那位历练不足,这事便始终悬而未决。再然后,就是张君入了他的后宫,顶着太子的样貌蛊惑圣听,使得立储一事进一步拖延了下去。
四皇子道,新皇就位后,韦鹏并没有被直接贬出京城,而是先由御史台弹劾。被收监调查了半年后,韦鹏在朝的亲友被剪得差不多了,朝廷针对他的罪名终于确认下来,开始解决他本人。最终的官方说法是,皇帝怜悯韦相,虽韦鹏本人死罪难逃,但保留韦氏的门荫,特赐毒酒。
聂先生沉默不语。片刻后,他坐了下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皇子道:上个月。
聂先生再问:将军斩下的那两根手指你可还带着?
四皇子一愣,道,带着,不过已经裹上了白灰。
好。聂先生道,韦鹏的祖地迤县,距离这儿也就三四天车程。亡故的话,他家人会设法让他落叶归根,既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从京城运过来也该到了。前几日杜将军派人来找过你,你必然还记得了那人的样貌举止;去找个和他相似的随从,将这东西送给韦鹏家人。
四皇子:杜将军和韦相向来不和,假托将军的名义送去这等凶物,韦家如何能受得了?
聂先生向来觉得四子不够机灵,这时候更觉得这儿子差得远。但考虑对方这段时间以来就在身边照顾,各方面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便将冒上来的火气压回去,耐下心解释道,就是因为韦相和杜将军之前交情不好,所以这时候将军的人前去韦宅,反而不会引起别人警惕。
——韦鹏既然能让在位者将砍他脑袋改成赐毒酒一杯,必然也有办法将毒酒再改成其他东西。这么惜命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而韦鹏虽然狡猾,他家人却不一定机敏,若是被这所谓的杜将军亲信和断指吓唬一下,说不定能说些实话。
他最好还活着。聂先生道,我现在没有时间再培养一个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下属。
他最后这句,四皇子倒是心神领会了。昨夜有不速之客到这院落来了一趟。随从发现了,但也没能逮住对方。如果是朝廷派来的密探,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走人;如此投鼠忌器,说明是张君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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