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啊。韦鹏道,他前几年一直在我们边境线上搞动作,忽视了另一侧。
我听闻,您是在绑架了他的嫡子,悄悄出宫的。韦鹏道,这件事恐怕是他的授意。他的西南边境有问题,兵力就需要从其他地方抽调,就会导致和我们国家接壤的东部防线变弱;这时候把您放回来,是知道您一定会试图夺回皇位,吸引新帝的注意力,而不是借机发兵,两面夹击他的国家。
难怪路上始终有张君的人跟着自己。聂先生心想。
聂先生道:你是说,朕还得忍耐一段时间。
韦鹏:您有什么不能忍耐的理由吗?
聂先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自从离开张君的宫城,所想的便是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支撑他走到现在这一步,他不知道如果松懈下来,思想不再鞭策身体,自己能否控制住自己。
他的身体好像有些奇怪。前几日在张君那里……
韦鹏见聂先生不再回话,便在一旁耐心等着。然而见聂先生愣了一会神之后,脸色涨红起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扶额。
韦鹏:……陛下?
聂先生:就按你说的做。先出去吧。
韦鹏离开后,聂先生坐了一会,忍不住颤抖,伸手触碰胸口。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仍能感觉身体的异样,以至于这层衣服也显得极其粗糙了,有些酸,又有些麻。
这很……奇怪……
聂先生不敢轻举妄动,咬紧牙关,等待这阵战栗的悸动艰难地退潮。
这令人精疲力尽。他内心非常清楚,这笔账,必须要记在张君头上。
第三日,四皇子与这几人告辞。他仍是谦恭的模样,父皇给他的安排,他照单全收。
今日起,我们几位都姓韩。聂先生对嫡子道,我打算带你游玩,你要乖巧一些。
嫡子点了点头。韦鹏已经知道了这位嫡子的身份,此时笑道,小公子可以叫我一声二叔。
嫡子便道:二叔好。
韦鹏很满意。此地有水路,他租了船,一叶扁舟,就此悠悠向南。
船舱里,嫡子坐到聂先生身边。他发现聂先生此时又在走神,他这两天似乎经常走神,双目虽是在看着船外的水面,眼眶却有些潮红,没有什么焦点似的。
嫡子也看向水面,一只水鸟在远处振翅飞起,越飞越远。
他有些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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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迤县位于国境西部边陲,由水路向东,一个月便能到京城附近。
韦鹏本不想直接入京,不过他这一个月来陆续听到了一些外界的动向,其中一些非常有趣味性,使得他在水面飘荡着,生出了一些写诗的愿望。
他还真写了一些,然而船舱里的另一位丝毫没有和他唱和的意思,就像是一场单方面的酒局,韦鹏的杯子已然端起,对方还在吃菜,使得韦鹏的文人逸致也像是酒杯悬在了半空,好不尴尬。
他察觉到聂先生兴趣索然,便跟过去上朝前一样,将近几日的情况整理成简要的札子,交给他。
第一,是关于张君的。张君的军队在西部与邻国没能谈妥,近几日对方说丢了一批货,烧了边界一座城,引起了一连串事故,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战役,但小型争斗不断,关闭了大量边境榷场,张君近期必然无暇他顾。这是好事。
第二,是关于新帝的。目前在位的皇帝是聂先生同父异母的兄弟,名璟,姑且称之为璟帝。璟帝文雅谦和,即位后大赦天下,并没有直接改变国号。聂先生尚在京城的子嗣有两位,成年的一位,在张君的政变后直接参与夺取皇位,没能成功,死于乱军之中;未成年的一位主动申请外封,已经前去北部中原地带,看起来是被父亲和兄长的接连死亡吓破了胆。
第三,是关于身边这位先帝的。聂先生之前在边境的行动已经引起了朝廷的关注,朝廷的官员再次进行了一些调整,老臣被进一步清洗了下来。
聂先生心不在焉地听着。他问道:贺时又被贬了?
对。韦鹏道,现在先不能指望老臣。朝廷最近下来一些命令,说邻国间谍在国境内频繁活动,制造了事端,要求各州郡每七日押送间谍人员回京。
什么间谍。聂先生心想,这就是对着我来的。
聂先生:他虽然这么安排下来了,但哪有这么多间谍可供押送。
您兄弟自然有一些新奇的办法。韦鹏笑了笑。朝廷追加了一条规定,说一名间谍可以抵一个季度赋税。
聂先生:……胡闹。
虽然胡闹,但是有用。韦鹏道,我们虽在水面上,但也能感受到一些风声,这所谓的间谍搜寻势必会变成一个不可控的漩涡,在被牵扯进去之前,我们得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聂先生:京城吗?
韦鹏内心感到了难得的愉快。多年君臣相交,彼此的默契已经到了可以省略很多话语的程度。他说道,正是京城。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商人,京城人口众多,虽是天子脚下,但人员流动复杂。之前政变换血,京城经历大乱,您兄弟为了保证京城安定,会保持一个外紧内松的氛围,所以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就会成为最安全的暂居之地。
聂先生沉思片刻:他任命孙骏腾为宰相,如果他们如今这外紧内松的氛围是个骗局,诱导我们上钩,又有什么退路?
退路有两个。韦鹏早有准备,道,一个在慈恩寺,一个在内廷。先帝妃子在新帝即位后,有一些会离开禁苑前去念佛;而内廷里,有一些太监仍是熟人。
慈恩寺不行。聂先生道,不由得皱眉。他兄弟虽然没有侵占他的妃子,但侵蚀了他的自尊心。而他自己作为一介帝王,参与政治斗争,若失败后再前去寻找已经离开皇城的妃子庇护,就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好。韦鹏知道这人的脾气,便道,那就见机行事,走一步是一步。
韦鹏起身告辞,还未离开船舱,又被聂先生叫住了。
聂先生:你最近要看着点嫡子,我看他最近不太对劲。
韦鹏:没问题。不过我看您更不对劲,是否需要找个郎中看看?
聂先生:……不用。
这又是另一个关于自尊心的故事了。至少是现阶段,他无法向韦鹏坦然交代自己在张君那经历过什么,所以就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已经数十天没有正常地睡过觉。他也尝试了一些办法,但无论困倦到什么程度,必然会有一个日渐混沌的梦魇等待着他。
如果郎中问诊,该如何向对方解释他胸口上的掐痕和手印?毕竟这些崭新的淤痕,都是他近几日自己给身体施加的伤害和压力。
既然无法解释,那就只能跟其他事一样,走一步是一步。
四年多的时间,京城早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皇位上坐的究竟是甲还是乙,跟大多数百姓并没有什么关系,能够把握好每日的柴米油盐已经非常不容易,偶尔能见一次大人物,就算得上一件喜事。
今日正好就有一件喜事。
杜将军回来了。韦鹏和聂先生等人被汹涌的人流挤到了一边,百姓们兴致高昂,对这些回朝的将士有发自内心的喜爱。将军素有战功,少有败绩,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当朝,皇帝均会允许他和部分将士骑马入城,作为鼓舞人心的手段。
韦鹏想起来送到自己府上的断指,低声问道:您跟杜将军只见了那一次面?
聂先生也已经被挤得不耐烦,然而他身份敏感,混在人群中不引人注意,于是一边拽着兴奋的嫡子,一边回道:有这一面还不够?将军的箭法我已经领教到了。
韦鹏道:那必然是故意射偏的,他如果在城墙上想射城下人的右眼,就不会射中左眼。
聂先生道:他这一箭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就不必劝了。
韦鹏笑道:您还是皇子时,将军不过是百夫长,年轻人被陷乱军之中,最后跟您共骑着一匹马回来的。这种情谊,在如今这时候,还是能用一用。
聂先生:你脑子里想的就是今天将甲某某用一用,明天将乙某某再用一用,也不曾想过这甲乙丙丁是否真的能用。
韦鹏见好就收,不再继续劝他。人流如潮水,将士刚刚离开,看热闹的人便又拥在后面,与一些逆行的交织在一起,便显得更加混乱。
聂先生被撞了一下,撞他的人一个趔趄,起身又跑,浑然不顾自己身上掉落的东西。聂先生本想离开,看了一眼掉落在地的那木牌,却又有些眼熟。
他捡起后,有几人便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跑什么!其中一人怒喝道,你家人早已经收了钱,如今管了你三天吃喝,你倒是要跑了?!
聂先生一愣。面前这人他竟然是认识的,自己在位时,这人在殿前听差,做些杂役。
他刚才捡起来的那牌子,果然就是宫内人的腰牌。这几年没见,新帝登记后又改了改样式,但大体形式还在。
那差役又道,今日进宫,你如果再惹乱子,你爷爷我便要使一些手段了。
这话显然是对着刚才跑掉的那人准备的。然而这人殿前听差,多次跟自己见面,又怎么会认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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