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号定居点,曾经有人发过信号来。”
江九昭的动作停住了。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盯死了“手套”:“……什么时候的事?”
“手套”作思索状:“记不得了,我的师父死前不久跟我说的,大概得……五十多年前吧。”
“信息最早是interest公司收到的。几家大公司的高层聚在一起开了个会,商议过后,给了他们回复:
不要靠近。”
“手套”吁出一口气:“我们告诉他们,这里资源匮乏,但勉强能自助,不需要任何人帮助,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打劫。如果他们擅自进入距离银槌岛一百里范围,我们就会马上采取无条件、无边界的自卫。”
说罢,他又看了江九昭一眼,笑道:“你以为瑞腾公司的钻井开得那么远,是为了开采液金?……为了放哨罢了。”
江九昭默默吞了口口水:“他们真想来打?”
“谁知道呢。”
“手套”和颜悦色道:“单看信,他们倒是很有诚意,说是他们上岛的前几十年在搞基建和农业,因为一切都是从零开始,他们实实在在走了很多弯路,才慢慢发展起来,问我们是否还安好,有没有通商互航的需求,说是百年前的人没了亲人,后代或许还有机会相认……说了很多,还寄了种子来。”
江九昭彻底沉默了,手掌无意识地攥紧。
……除了银槌市之外,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别的人。
原来,原来银槌市的人不是孤零零的、无处可去的。
如果在银槌市实在活不下去,银槌市的人是可以有第二个地方可以投靠的。
还没等这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心底里蔓延开来,江九昭就自行将它掐灭了。
“手套”轻声问他:“你想出去吗?”
江九昭低下头,巧妙地回避开了“手套”那带有一点试探和杀性的眼神。
“我才不出去。”江九昭说,“我挣的钱在这里才有用。我希望银槌市万年太平,我的钱才花得出去。”
“手套”笑微微地看向江九昭。
他用这个秘密,彻底把江九昭锁死在了“卢梭”,就像师父告知了自己这个大秘密后,自己就不得不永远为他服务一样。
这是一个对忠诚度的小测试。
一旦有异心,江九昭就会马上被围杀。
“手套”藏在桌下的右手食指,从激光枪的激发装置上挪开。
他问:“小老九,确定接单吗?”
作者有话要说:
【银槌日报】
社论:为了忘却的纪念
转眼间,银槌市已经在这世界上,孤独地飘零了一百个年头。
它孤立无援,却也靠着大家勤劳的双手,发展到了如今的程度。
希望与绝望,正是一体两面。正因为绝望,正因为我们不会对外界抱有无谓的希望,我们才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感谢苦难,感谢贫穷,感谢挫折,让我们继续为建设我们的银槌市而奋斗吧,为了那些已死的人。
——特约评论员:凯南
第121章 (四)终局
接下来的一个月, 银槌市平静得不像话。
“手套”的提问,并没有马上带来混乱和杀戮。
银槌市仍是那个银槌市,各司其职, 日子没有变得更好, 却也不会叫人彻底活不下去。
大公司的技术封锁是全方位的, 但绝不是毫无死角。
银槌市的阴暗角落里,不乏疯狂的科学家, 也不乏梦想家。
宁灼去找了几趟“调律师”,做了几次交易,聘请了一支专业技术队伍, 陆续将他们带进了“海娜”。
有位年届五十、被原单位“优化”开除的工程师, 现在正在黑市里接单, 和闵秋过去一样, 替人修补坏了的家用电器。
他曾经是“哥伦布”号设计团队中的一员,也是闵秋的熟人。
据闵秋说,他当年是个很精神的人, 意气风发,说要打造一艘最坚固的船,把他们送到天之涯, 海之角。
宁灼委托“调律师”,辗转找到了这位工程师先生。
而他听说宁灼有余力造一艘能出海的船后, 二话不说地答应了,而且表示,他不要钱。
这十数年里,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才把那一船的年轻人葬送在了海里。
他简直要活活愧死了。
他的精神状态也随着“哥伦布”号的沉没而一蹶不振,甚至染上了酒瘾, 直到前些日子,“哥伦布”号沉没的真相,通过一次残酷的直播昭示在了所有人面前。
工程师看到新闻后,呆滞了许久。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预约了戒酒中心,戒掉了自己的瘾。
现在,他又有了一次造船的机会。
他不要钱,也要把那艘船造得又大,又漂亮,又结实。
“海娜”坐落于群山之巅,背靠泱泱大海,本来是一片荒凉之地,可这片荒地,恰好对着184号安全点当年留下的坐标方向。
他们可以直接从“海娜”扬帆起航。
工程师在“海娜”的环形火山岩前下了车。
他茫然四顾一番:“船……在哪里?”
宁灼一指悬挂在绝壁边缘的钢铁吊轮:“您请上吧。”
工程师:“?”
造船点位于绝壁之下,用自然的屏障,缔造出了一个外人无法入侵的安全区,除非走山路,或是从“海娜”内部走下去。
“海娜”的内部结构不方便给外人看,所以这些临时聘用来的人员,只能一条路可走:搭乘悬崖吊篮,货物一样地被送下去。
工程师没敢看高度,到了崖边,扶住吊篮边缘,一咬牙钻了进去。
在烈烈山风和滑轮刺耳的“吱嘎”声里,工程师缩在吊篮里,恐慌地背着一篇《离骚》,给自己减压。
一直到背到结尾处,他才敢悠悠睁开眼睛,朝崖顶望去一眼,又伸展开僵硬的肢体,跪坐着向下看去——
他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而在他要去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在迎接他。
闵秋戴着亮眼的鲜红色工程帽,站在正下方。
她用单手按住帽顶,看着机械吊篮里的工程师一点点向她靠近。
乌黑的发丝掠过她的唇角。
她对着他微笑了,笑容很清淡,一闪即逝。
工程师手软脚软地从吊篮里爬出来,落地时踉跄了一步。
闵秋伸手托扶住了他。
他露出了一点感激的笑,盯着闵秋这张本属于闵旻的脸,想要说些话缓解尴尬:“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闵秋轻声答说:“在天之涯,海之角吧。”
工程师愣住了。
他远远看着闵秋向前走去,擦了擦突然温热酸涩起来的眼角,想起了那群已经死在了大海深处的年轻人,中间也有一个女孩子,和眼前的女人一样,神情坚定地说,如果真有天之涯,海之角,她要去那里看看月亮。
过了知天命年纪的男人,像个感情充沛的年轻人似的,在往事中无法自拔,边走边哭。
……
最近,宁灼和单飞白都习惯驻守基地,没有重要的事情绝不外出。
倒是傅老大,一改往日八风不动的作风,时不时往外跑,一不留神就没了踪影。
“海娜”和“磐桥”里的其他人,也慢慢从最初的疑虑中过渡了出来,开始慢慢收拢个人的重要物品,开始准备一场漫长的远行。
他们本来就没有家了,彼此凑作一堆,就算家人。
逢年过节,一起吃了这么多顿饺子的人,不是家人,又是什么呢?
家人要搬家,哪有不跟上的道理?
在“海娜”忙忙碌碌之时,似乎并没有人关注到:查理曼出狱了。
针对查理曼的调查其实早就告一段落。
……之所以出不来,是因为查理曼自己不肯出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出去后,就将被“白盾”除名,一无所有。
甚至连命都可能丢掉。
他害怕了。
在这之前,顺境中的查理曼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幸福安宁,偶有波折也能平稳过渡,堪称死而无憾。
直到真的死到临头,他才发现,他还没活够。
即使是在监狱里吃大锅饭,至少也是三餐不愁。
他作为前官员,应该也能够享受一定的福利,不至于沦落到和八个人共用一个厕所的窘境。
为了能活下去,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招供了自己做过的恶事。
“拉斯金就是我的儿子,金·查理曼。巴泽尔也是……”
查理曼绞着一双手,他的指甲被咬得坑坑洼洼,血迹斑斓,足见他糟糕的精神状态:“我为了救我的儿子,做了很多事,给他做了生物换脸,还把他的注射毒药换掉了……我还雇佣了宁灼,就是那个‘海娜’的雇佣兵头目,让他把我的儿子运走,那是我们第一次打交道。”
“后来,后来……我儿子死了,因为我准备好的药被换成了毒药……现场又留下了本部武的犯人编号,我为了转移视线,又请了宁灼去杀本部武。本部武从监狱消失后,我就付给了宁灼尾款。谁知道他是把本部武交给了我的妻子,赚了我们两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