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和心理医生平静地走动了许多年,直到前年,秦望来送礼物时,秦峥正驱车离开诊所。
秦望的司机把车停在对面街道上,秦峥没发现父亲,秦望上楼,询问秦峥何故到来,心理医生说是寻常谈天,让他不必介怀。
秦峥第一次来做治疗时刚成年,心理医生会和他的监护人秦望交流病情。如今的秦峥是大男人,心理医生不再对他人透露病例隐私,于是秦望没多问,让一个助理帮他看着点。几天后,助理汇报说,秦峥又出现在诊所,三天后又来了一次。
秦望恳请心理医生说实话,否则他会忍不住去问。然而,秦峥对心理医生坦陈他爱上了一个男人,秦望一问,父子俩可能会闹出大问题。心理医生被迫有保留地告知,秦峥喜欢的人另有所爱,夜来频频呼唤那人的名字,秦峥很烦恼,但她相信,秦峥烦一烦就好了,这位父亲不必多虑。
秦峥终于有个让他想认真的女人了,没准很快就会结婚生子。秦望丢来几个很棘手的项目让秦峥做,他的儿子他知道,在工作上抗压能力很强,一忙起来,就能转移注意力,女人嘛,已是枕边人了,就无谓点,她跑不掉的。
此后秦望又过问了几次,心理医生说秦峥在好转。没多久后,她向秦望报了喜讯,秦峥告诉她,他爱的人也爱他,他很快乐。
秦望毫不意外,再怎么心高气傲且心有所属的女人,也很难不为他儿子心动。他想看看小儿媳是何方神圣,但与此同时,公司传出的却是另一回事。
前因后果悉数分明,离开心理医生诊所,他把车开到僻静处,痛哭失声。秦峥曾因他如此痛苦,可他竟一无所知。秦峥真的是爱得更多的那个,他不晓得该怎么办,今生今世,他还能怎样去爱秦峥,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被无力感吞噬,泪如雨倾。秦峥找他吃晚饭,他推说在见客户,在城中游荡到夜深,一双眼睛丝毫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才回到家中。秦峥那么爱他,他不能老让秦峥哄,他得多让秦峥高兴,不让秦峥操心。那么多年前,乐有薇就提醒过,他却没能真正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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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周末,他和秦峥去秦杉家和孩子们玩,叶之南也在。闲谈时,他没喊阿南,喊的是叶老师。交恶那几年,两人对彼此的称呼是唐总和叶老师。
叶之南习惯被人称为叶老师,没放在心上,随口应了,但秦峥很惊讶地看了他几眼。一走出秦杉家门,秦峥就问他是什么意思。他不想说实话,被秦峥揪住领口:“忘记约定了?”
定情之日,两人约定过,任何话都不能再藏着掖着,时间才是最宝贵的,一分一秒都不该被误会消耗掉。他只得都说了,秦峥笑说心理医生夸大其词,他就是不爱听他喊着“阿南”醒来,请心理医生开点药,帮他压一压躁气。
当年,叶之南重新喊他烨辰,他问过:“你那时是因为讨厌我,才不让我喊阿南吗?”
叶之南说:“我就没个生气的时候吗?”
他就心安理得继续喊阿南了,却不曾料到会让秦峥烦到去看心理医生,且以为一辈子都只能这样无望地守着他,他心头的痛楚蔓延开来,疼得呼吸不过来:“都怪我。”
“我都没怪你,你怪你自己干嘛?”秦峥拥他入怀,即使为那一声声阿南而烦躁,其实比以往更疼惜他,因为终于能够感同身受地了解,爱着一个不给你回应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心理医生问:“既然爱得这么苦,为什么不豁出去表白,难道是害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秦峥说:“我和他相交多年,感情基础很好。他不接受我,也不至于做不了朋友,但我不能表白。”
心理医生问为什么,秦峥说他的性子十分好,对自己很迁就,如果表白了,他担心秦峥伤心,可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或者是他无法回应秦峥的爱意,被内疚包围,终日纠结痛苦,秦峥舍不得看到这样的他。
他傻掉了,所有人都说他偏执阴郁,有性格缺陷,他自己也承认,秦峥竟然觉得他性子十分好,这是什么糊涂话?
秦峥犹在懊恼:“我想着,我不说的话,我们两个至少有一个是轻松的吧。”
他打了秦峥一拳:“憋死你。那我受伤了,你怎么就说了?”
秦峥笑嘻嘻:“可怜你。你差点做鬼了,我再不说点好听的,是人吗?”
他再打一拳:“要是我对你无意,你想过怎么收场吗?”
秦峥耍赖地笑:“不管了。我就是想,我要乘人之危一下。”
他举起一只手发誓:“以后不喊阿南了,跟着你喊大哥。”
秦杉很敬重叶之南,跟乐有薇结婚后管叶之南叫大哥,秦峥也跟着这么喊。两兄弟在秦家大家族那边有堂兄,但他们都在北京,走动得少,叶之南和秦杉一家亲厚得多。秦峥拍下他的手,笑道:“早就没关系了,你是我的。喊阿南就喊阿南吧,你给我取的名字还少了?”
被秦峥酣畅淋漓地爱着时,他总是胡话连篇,随心所欲喊秦峥,喊过许多羞于被人听到的昵称,但秦峥最爱听的是“仔仔”。
他和秦峥互表心意第二天,他先醒来,秦峥蜷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入睡。头天晚上临睡前,秦峥把陪护床推到他病床边,并排躺着,说了半宿的话。
他侧着头看秦峥,秦峥的睡容很乖,睫毛长长,如孩童般天真,他心中涌动柔情万千,捧起秦峥的手,亲吻着一根一根手指。这样一个如珠如宝的男人,怎么就肯来爱他,还爱得单纯热烈,他此生何幸。
可是,他不曾和谁相爱过,不知道怎样才能好好爱秦峥,他苦恼得想哭。秦峥醒来,睁眼看他,立刻用他熟悉的广东话道早安:“早晨。”
他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够并肩躺卧,互道早安,心软得发疼,亲着秦峥的手心说:“仔仔,早晨。”
秦峥反应了一下,他换成普通话:“小孩,早安。”
秦峥一骨碌爬起来,洗漱完了就来闹他:“等你好了,你就知道你喊错了。”
他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心跳如雷,秦峥的身体也起了变化,捧着他的脸,不住地吻他,再靠着他说说话。他说最初相识时,每天早上醒来就冒坏水,想着今天该说点什么去骗秦小孩,秦峥自语了几声小孩小孩,用手指弹他的额头:“早该骗我的。”
秦小孩很不好骗,他自惭于底牌被摸得一清二楚,还自以为高明,秦峥说:“其实那时我是很幼稚,但你好像并没把我当小孩。你会跟我倾诉很多事,把我当你的同龄人似的,我当时还挺喜欢的。”
他假装紧张,问:“现在不喜欢了吗?”
秦峥吻他:“喜欢得昏头转向,死去活来。”
两个人每天都会对彼此说很多句喜欢,即兴给对方取很多昵称。在外人面前,秦峥喊他烨老板,在自家人面前称呼他是阿辰,但专属称呼是蘑菇,每每连喊两声:“蘑菇蘑菇。”
“仔仔”这个称呼是他的杀手锏,每次别人惹秦峥生气,他用脑袋拱一拱秦峥,喊上几句仔仔,秦峥就会心软听他的。
一个人一生之中,被人当成孩子的时光,也就那么寥寥数年,但秦峥儿时不太有那样的记忆。被百般疼爱和依赖的感觉,都是他给秦峥的。
婚后去秦望家那次,赶在秦峥掀桌前,他攥着秦峥的手,仰望着他,无声地喊仔仔仔仔,秦峥生生地刹住了脾气,事后向他坦言,当时想起童年时被秦望驮在肩头放风筝的情形。
那是秦峥成年前,秦望给予他为数不多的温情。秦峥和秦杉走动后,才知道秦杉小时候同样很难见父亲一面,渣爹并没有额外针对小儿子,性格使然罢了。
秦望主动找他说话,使他看到被认可的可能,但秦峥说他家老头是顽固分子,不堪指望。
果不其然,在这之后,秦望待他和秦峥依然如故,顶多是路遇时会停住脚步,似乎在等秦峥低头,但秦峥不从:“他竟然还想着治你!他治你,我还能由着他不成?我看他确实连我都不想要。”
秦望不往前走一步,秦峥也不向秦望走一步,日子照旧。年底,秦峥领到一个科学技术突出贡献奖。这个奖项与秦越有关,秦越出生时,秦峥投资了这家研发航空器的公司,秦杉的外公深度参与其中,带队取得多项国家和军队科研成果。
他和秦峥捧着奖杯去秦杉家吃饭庆祝,汽车缓缓驶过云州的夜,窗外路灯光落在秦峥脸上,半明半昧,像古神话里英俊邪恶的天神。他蓦然想起19岁的秦小孩把篮球砸向他,那是今生最奇妙的一刻。当时的两个人如何知道,一生其实从这一刻就交付出去了。
初见时,秦小孩说:“开我的车。”今时今日,坐的仍是秦峥的车,他一颗心柔情四溢,本来正在谈公事,忽然就说,“仔仔,我爱你。”
秦峥愣了愣,把车停到路边,跟他热吻了好一阵。到了秦杉家,秦峥余兴未了,跑去炫耀:“我姐喊过你仔仔吗!”
秦杉说没有,秦峥很为哥哥惋惜。疼爱一个人疼得狠了,才会把他当成软乎乎的孩子,但印象中,乐有薇有时喊秦杉为小杉,有时喊秦喵,或者一个喵字,秦峥说:“只喊过这些?也是,我姐不是温柔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