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根本不是蓄势待发还能控制得住的人,他咬唇,秦峥不会是因为他家老头不认同,想退缩吧?不可能啊。他试探地跨坐到秦峥腿上,挡住他看剧的视线,秦峥的手探向他睡袍:“我帮你。”
他说不用,讪然起身:“我去弄点喝的。”
秦峥扬声道:“别喝咖啡。”
他听话,调了两杯酒进来。秦峥继续看剧,他背靠着秦峥的背浅斟慢饮,忽然想起秦杉说的那句话:“我很羡慕他们。”
有天秦峥出差,他去找秦杉咨询定制料理台。乐有薇的养父说秦杉在书房,他以为秦杉在工作,轻手轻脚上楼,正待敲门,他听见里面隐有女声,以为有朋友来探访秦杉,没进去。
不多时,秦杉独自下楼,抱歉说刚才忘记看时间。他向楼上望去,颇觉纳闷,方才他分明听到秦杉也说话了,其实只是在看影视剧?
他没多想,之后有一天,他陪孩子们玩捉迷藏,轮到他藏起来,他躲去露台。孩子们没找到他,他乐得在月季花墙下晒太阳,秦杉拿着笔记本电脑来了,没发现他。他想打个招呼,但秦杉边走边说话,他便没去打扰。
秦杉有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很少在家里办公,居家时常常独处。他听了好几句,才意识到电脑里的女声来自乐有薇,秦杉是在跟她对话。
乐有薇发病住院前,一直在工作。每次她上拍卖台,秦杉都请摄影师摄录,保留了她生前诸多影像。
浓郁的花香里,秦杉喝茶看视频,手上折着一只只纸飞机。他听出乐有薇在主槌一场明清家具拍卖会,秦杉自言自语说,当时坐他前面的男人盯上一件紫檀博古架,但价格远超他妻子的心理预期。男人本想再举牌,妻子按住了他的手,下一口时,男人想举另一只手,被坐在左边的弟弟按住了。
男人双手都不自由,错失了心仪之物。秦杉笑着问:“你还记得这件事吗?今年的秋拍,那件博古架又会上拍了。刚才我在拍卖图录上看到了,不晓得他还会不会到场。”
屏幕上的乐有薇开始介绍另一件物事,秦杉静静听完,对她说:“海天广场对面要建个剧院了,我想接下来。它规格很高,以后会举办很多音乐会吧。下周我要带两个宝儿去城西听古琴演奏会,里面有一张琴,是当年从小粟野柏那里得到的,对了,路老师做配乐的武侠电影年底要上映了。”
秦杉诉说这一切的时候,神情轻松,语气也不感伤,好像在跟乐有薇面对面说话。他坐在花下,不敢发出声音,心里异常难过,此时靠着秦峥,仍觉难过。
他第一次去秦杉家,看到门廊挂有一对精美的宫灯,进门发现家里的灯非常多,照明极佳。秦峥说乐有薇喜欢家里灯火通明,还收藏了数量可观的灯具和烛台,他便想起在叶之南家那批被锁起来的杂项,其中有数盏民国时的油灯。
同样的爱意,有人能亮堂堂地昭彰,有人藏于暗室,但失去的痛苦,或许是一样的。
在剑桥念书时,他读到过很多诗词歌赋,想到秦杉家那一盏盏璀璨的灯,便想到纳兰容若的一阕词:“山一程,水一程,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故园无此声。”
那黄莺出谷般的动听声音,再也不能响在秦杉耳旁了,他只能听一听爱人曾经的声音,却不能再触碰到她,他痛不可当,泪意磅礴。
秦杉说很羡慕他和秦峥,是因为两人能够相守,能够互相凝望和聆听吧。可是自己比秦峥大9岁,将来先走了,秦峥怎么办?他是真的舍不得留秦峥独自在这世上。
他没察觉到自己泪流满面。秦峥听见声音,关了投影看他,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搂住他:“是不是以为我在冷落你?不要瞎想好不好?”
能给秦峥留几个孩子就好了,可偏偏这件事做不到。他强忍住心口的痛意,勾着秦峥的脖子说:“你爸不认同,你有些压力,我都理解的。”
秦峥亲他吻他,惩罚式地咬他的唇:“你理解个鬼。我俩之间,始终是我爱你更多些,你能不能对我多点信心?”
他更加伤心,泪不可抑。他觉得自己好爱秦峥,爱得总想哭,总想为秦峥去死,是他爱得更多些啊。
秦峥哄不好他,急了,趴伏下去,他不自觉地绷紧了全身肌肉,半坐起身:“不要。”
秦峥恼怒地把他按进怀里。狂乱后,他溃不成军,秦峥眼中分外温柔:“父子斗法多好玩,我只有动力,才没有压力。”
他满怀幸福,在浴缸里睡着了。半睡半醒时,他模糊听到秦峥似乎打出了好几个电话。
半夜,他在床上醒来,秦峥抱着他,迷迷糊糊说:“我们都睡到自然醒,明晚有个非常重要的项目。”
他顿时后悔缠着秦峥交欢,被秦峥称为“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多,可见非同小可,他从床头柜的药盒里倒出一颗安神药吃了,昏睡过去。睡得充足些,他醒时才能保证清明的头脑,以便突击熟悉资料。
他一觉睡到快中午,吃完东西,他去衣帽间挑行头,秦峥亲了他几下,说:“等下去香港。”
他顿时警惕:“不去。”
蜜月时,秦峥就说要去香港,结婚了,必须去回个门。他说不用去,去年为着唐莎,他回过香港,从此他的家在云州。
秦峥说:“不去拜会老丈人,今后我有些事做起来就束手束脚了,该说的话得说。”
当年,他父兄和秦望达成协议,他的飞晨资本和他购置的产业一并被收回,仅剩目前住的这栋以公司名义购买的小楼。后来,母亲为他争得几个未上市的收租物业和证券投资,比起常人仍算富足,但和他大哥没得比。
被唐家放逐后,香港坊间称他为豪门逆子。以他初回香港时,父亲对他的重视程度,或可和大房争上一二,最少能稳拿几成家产,但他对名媛千金放话只爱男仔,自毁前程,唐莎更是不成器,大房以此攻讦他,终赢得继承人之战。
一个家族的资产和权力不能太分散,赢家通吃是常态。在香港,多少富贵人家都如同他家,继承人只有一个,其余几房子女分些碎屑,每年固定拿点分红,平时做做艺术品投资,不用到世面上摸爬滚打,当个富贵闲人,逍遥一生。
不服者也屡见不鲜,上演一出出热闹的争产大戏。他知道秦峥恼恨他被父兄薄待,但他有了秦峥,于愿已足:“我和他们无话可说,何必再见。记得吗,你说我是你的翅膀,那之后,他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
当天,秦峥没再坚持,不料只是哄哄他,他很不快:“生意上,你一直压制唐嘉轩,家事不好说。我不想你去了受气,他那个人嘴毒。”
秦峥问:“怎么个毒法?”
他大哥唐嘉轩说他是秦家的家奴,这可不能被秦峥知道,他说:“你问问你自己,如果不是生意上有合作,你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吗?”
秦峥笑,帮他整了整衣领:“是杨诚姐要跟人谈事,让我们同行。”
杨诚是秦杉和乐有薇共同的朋友,精于烘焙手艺。秦峥大学毕业那年,有次去秦杉家玩,拎回两袋西饼:“我姐说很好吃。”
他有喝下午茶的习惯,随手拿出一只芬兰肉桂卷,一吃惊艳,拿起包装纸袋看了看,上面是云豪酒店西点部的LOGO。
后来一次他在云豪酒店跟人谈事,吃到令他叫好的司康,想定期预订当下午茶,侍者送来餐牌,他翻到芬兰肉桂卷图片,想起曾经吃过。
司康这东西不大容易做好,他很多年没吃过很好味的,能做到这种水准的罕见,何况杨诚出品的产品都很不俗,他想投资她。杨诚说自己以前单干过,开小店勉强维持,规模一大,品控必然成问题,谢绝了他。
他游说杨诚,既然是投资,就不是小打小闹,他一向不做小项目,会为杨诚配备齐整的团队,各方面的人才都以她为绝对核心,杨诚答应考虑看看。但等到完善的投资计划书呈上,杨诚婉拒了。
他猜是秦杉和乐有薇都不喜欢他,或是杨诚本人听说过他的为人,此事就此罢了。
他一直订购出自杨诚之手的全麦吐司当早餐,几年前,有资本找到杨诚,秦杉让秦峥找他帮忙,为杨诚把把关。
那是乐有薇去世后的事,他已得到了秦杉的谅解,便以私人顾问的身份参与其中,从旁指点。
短短几年,杨诚的品牌就做起来了,品控也稳定,在一二线城市开了数家连锁店,还听从他的建议,投资了几个医疗领域的项目。
杨诚的丈夫是眼科专家,她的门店雇请了很多视障人士担任勤杂工。不是每个视障人士都身强体壮,能从事按摩推拿职业,尤其是瘦弱娇小的女性,杨诚为她们提供了岗位,他深感钦佩。既然是杨诚有托,他不排斥去香港了,立刻打理了简单的行装。
出发时,秦峥把索索塞上车,绕路送去秦杉家,他忽而狐疑起来:“杨姐怎么不直接找我?”
秦峥说:“找我不就等于找你?”
他问:“为什么是香港?”
秦峥斜睨他:“你就这么不想带你男人去香港?你带别人吃喝玩乐的地方,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