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念头都没有吗?是不敢有。那天说起叶之南为他披上羊绒盖毯,秦峥张开双臂调侃他,他心悸,情不自禁地走近,吓到了自己。他想叩问内心,但强自压下去了,他前半生坏就坏在想太多,后半生头脑简单点会比较好过。
有些事,是那时明白的。只是那时,他以为秦峥无意,他不能让自己明白。可是,是那时才爱上的吗?
更早些吧,秦峥发来格林尼治天文台的照片:“过来玩。”他全身心被幸福感充盈着,脑中别无他念,只知向秦峥飞奔。
好像也不是那时,还要早些。他一桩桩往回想,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但回忆芜杂,已不知所起。
原来,彼此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回忆。尽管说来可能只是两个很笨很笨的人,很慢很慢地,谈着一场很长很长的恋爱。
“我有话跟你说。”秦峥什么都不用说,见着面了,他会迫不及待用最简单的方式,让秦峥知道君心似我心。因为,他终于可以让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不对,不能先吻秦峥。连句软话都不爱说的人,会说出怎样的情话?他很想知道。两情相悦的滋味,他很想知道。
走廊外的交谈声近了,叶之南和阿豹一起进来。他飞快地看叶之南,叶之南也飞快地看他,互相确认对方安然,相视笑了。
叶之南拎着几个食盒,走到陪护床前坐下,他问:“阿莎呢。”
阿豹顿时恼火,没想到唐莎真的敢去弄枪,或许这正是她第一站选择广州的原因。广东能让唐莎的口音泯然众人,不易被阿豹请的人轻易发现,而且广东盘踞着毒贩等亡命之徒,常年存在非法交易枪支的黑市。
牢狱生涯也许让唐莎从狱友处获悉了一些跟黑市中人打交道的隐秘方式,从她对亲哥哥的手段来看,她还练过刀。所幸国内管制严,唐莎不容易找到操练枪支的地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妹妹吃了很多苦头,但执念成魔,她从地狱里爬出来,终又回到地狱里去了。他闭了闭眼睛,其实他和妹妹的骨血里流淌着同样的基因,当年他也一再对叶之南下手,若他不曾遇见秦峥,消弭了戾气,恐怕早已走向毁灭。
唐莎应该是通过长途汽车的方式潜入云州的,不排除她在小旅社或民宿藏身过,所以阿豹的朋友们没能发现。但非法持枪,故意杀人,如果他愿意控告,唐莎量刑会很重。
他说:“当然。”
他认识的这些人在云州已是树大根深,具备彻底击倒魔鬼的能力。秦望为了儿孙的安全,也不会轻饶唐莎,他们有办法让她把牢底坐穿。
叶之南打开食盒,欲言又止:“烨辰,要么……”
食物的香气浓郁,有他想吃的白粥。宿醉后,生病时,白粥小菜最落胃,他说过,叶之南记得。他咬了一下牙,说:“这次我是直接受害人,我想要一劳永逸。”
叶之南和阿豹对视,阿豹对他点头,出去了。食盒里的白粥很清,他想到秦峥总用吸管喝可乐,动了动右手,笑着问:“能给我拿个吸管吗?”
叶之南失笑,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粥不烫,温度刚刚好,他吃了一口,怔住,竟是最想念的那种味道。
当年在英国被叶之南从雪里捡起,清晨吃到很好的白粥。他夸了两句,服务员说先用破壁机打碎米粒再熬,方能得到这样的粥。他给了小费,但跟叶之南说,这粥是好,却不如在香港他常吃的老街坊小店。
他回香港创办飞晨资本时,叶之南去香港看他,他带叶之南去过鸿珜记。店面小而整洁,白粥熬得既不见水,也不见米,清而润,油条酥脆,蚝油很醇。老板是个瘦小老头,人人皆唤他鸿伯,鸿伯和他相熟,每次都送他一碟菜脯,用来吃粥很好味。
他提出投资鸿珜记,鸿伯总说做不过来,够了。但这碗白粥的味道,分明是他最熟的,他疑惑地看叶之南,叶之南对他笑:“鸿伯年初退休了,前阵子把他请到逸庭轩了,等你好点就去。油条得现吃。”
这笑容和语气宛如当年,他鼻酸得紧。叶之南示意护工来喂粥,他摇头,伸出右掌,把食盒托在掌心,沿着碗沿,咕咚咕咚地喝。
秦峥总嫌用勺子麻烦,每次都拨开勺子,扒着碗灌进肚。他用秦峥的方式痛痛快快地喝粥,他这一生,什么都有了。
估摸秦峥快要到了,他请护工去帮他买柠檬糖,再让叶之南也去休整。拍卖会开场前发生了恶性.事件,叶之南不能只守着他,得好好休息,应付接下来的后续事宜。
叶之南对助理交待了几句,告别而去。他按铃喊护士,帮他把腕间的针头换到脚背上,这样他抱秦峥会方便点。他这双手如果不残疾,不止用来工作,更是用来抱秦峥的。
针头从脚背扎进去,护士帮忙把病床摇起来,他靠着床背,做好迎接秦峥的准备。他整个人,此后只对秦峥一人虚席以待。
等待秦峥到来,他闭目想象了很多场景,甚至想过假装失忆,两眼茫然地问秦峥是谁,但秦峥只怕会说:“你男朋友,初恋定终生那种。”
他可不想让秦峥省去表白,继续设想下去,问秦峥:“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么秦峥会说:“那我们就从今天重新认识一遍吧,我先来,Hi!”
他几乎要执行失忆方案,可是在之前的视频里,他安慰过秦峥。此计划有漏洞,再想。
门外终于响起秦峥的脚步声,他忐忑得连呼吸都困难。秦峥狂奔到病床前,可他身上插着数个管子,两只手掌都被绷带缠着,头顶是一袋袋点滴,指尖还夹着指脉氧,秦峥立刻就哭出来了。
他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着,他做错了,假如他知道秦峥会是这样难过。
秦峥坐到床沿上,为他拭泪,眼泪又流下来。赶回来的路上,秦峥一定大哭过,一双眼睛很红肿,嘴唇也干涸,他的心疼得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寒风,伸开双臂,努力去抱秦峥,张嘴想说点什么,秦峥紧张而飞快地说:“我爱你。”
秦峥的表白直截了当,他呼吸一滞,如同过电般战栗,颤声说:“我也是。”
秦峥震动,吻迅速落下来。他多年没和谁接吻了,业已生疏,秦峥吻得贪婪又狂热,他被亲得一团酥软,若不是秦峥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一手箍着他的背,他连坐都坐不稳。
脸贴着脸,眼泪混到了一起。等到终于可以放开彼此,秦峥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温柔地说:“好甜。”
他气喘吁吁,刚呼吸了几口空气,旋即又被秦峥吻住,啃咬吸吮,肆意掠夺着他。他又是喜欢,又是生气,自己太沉不住气,秦峥一表白就回应了,没能多听上几句情话,他气得咬了秦峥。秦峥也没放过他,两人唇舌缠斗,互不相让,吻了又吻,吻完了又吻。
他输液嘴里发苦,才让人去买柠檬糖,他和秦峥的第一个吻应该是完美的,他想给秦峥最好的体验。但最好的体验是秦峥给他的,最动听的情话也是秦峥给他的:“我爱你,爱了很久了。”
他的心甜得抽痛,又说:“我也是。”
若是死掉了,爱他很久的人恐怕毕生都缓不过来了。他心有余悸,他死了,秦峥怎么办,他恨极了自己,忏悔道:“我不该去挡刀。阿峥,是我不对,以前的事,我改变不了,以后要为你活着。”
晚上,秦峥陪床,两人吻得嘴唇发肿,秦峥眼神火热:“我每天都在想你,忍了很久了。”
隔着衣物,他都能感觉到那热物,这次他没说我也是,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敢想。”
秦峥低低地笑了两声,气息吹进他的耳朵里,他的身体猛烈地叫嚣起来,很明白这笑声背后的意思:以后你就会主动想了。
互相颠三倒四地说情话,自然也会喋喋不休地互相质问。他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秦峥瞪他:“你也没有。”
他说:“我以为……”
秦峥说:“我也以为。”
然后又是一通质问。他问秦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秦峥也问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然后继续一通质问。
亲吻使彼此沉沦,但爱意要通过最强烈的方式攫取和给予。秦峥实在受不了只能欺压他的唇,喊护工进来看顾他,他得去找医生问个很关键的问题。
他用脚勾住秦峥的腿,不让他去:“你好意思去问几时能行房吗?”
秦峥,这个说起情话,词汇量极其匮乏和直白的人,翘起大拇指,指着自己说:“我不懂谈话技巧吗?”
一刻钟后,秦峥兴冲冲回来:“医生说,以你的伤势,下个月就能适当运动了。”
医生诊室里,秦峥宣称病人是运动健将,下个月有比赛,能否做剧烈运动,医生说:“他不是企业高管吗?”
秦峥面不改色:“是的,我们集团下个月举办春季运动会,他是高管队的顶梁柱,我们不想输得太难看。”
医生以为是那种两只脚绑到一起往前跳的趣味运动会,答复说小打小闹可行,秦峥问:“篮球呢?”
医生马上说不行,对抗程度太激烈,秦峥问出真正想问的:“桌球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