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纳粹集中营里,男孩的父亲死在毒气室,母亲死在机关枪下,男孩在死人堆里被美军救下,他开始自学经济和法律。有次在英国出差时,男孩无意间看到美国驻英国大使夫妇为爱因斯坦举办追悼会的新闻照片,他认出大使夫人是他的初恋情人。
女孩早已为人母,男孩忍痛没去美国寻找她,把精力投入到振兴家族上。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大使夫妇收藏了《拿烟斗的男孩》。
分离了几十年的恋人重逢了,女孩想把画作还给男孩,男孩没有接受。几十年后,女孩因病辞世,临终前希望男孩收回画作,但为了顾全女孩家人的感受,男孩再次拒绝了好意。女孩只能让家人在她过世后,把画作送上拍卖场。最后,它被神秘买家以天价拍得。
直到男孩也辞世,人们才知道,正是他拍下了《拿烟斗的男孩》,这幅画一直陪伴他走向人生尽头。
他笑着想,两家的后人都不大可能把它送上拍卖场,但人有梦想是好事,他拍拍秦峥的肩说:“加油。”
秦峥瞥他一眼:“你也知道有多难弄到手吧。光我加油不行,你也别偷懒,也打起精神赚钱,别再老想着你妹妹。”
他应得爽快,但直到这一年过去,唐莎也没露过面。他的心理压力仍大,但时间既能抚平伤痛,也能冲淡恐惧,工作使他恢复镇定,不常做噩梦了,秦峥放心了些,但还是不让人安排去省外的行程,免得当天赶不回来。
众人的新拍卖公司终于开起来了,法人是刘亚成。刘亚成是大收藏家,在这行有信誉保障,他和叶之南及吴晓芸等人也入了伙。新公司名为品至,是刘亚成请人算过的,将于年底的秋拍时正式揭幕。
3月底,从绿岛祭拜夏至回云州后,叶之南接了一个小型专拍,藏家生前是他的老客户。最好的物件都被藏家子孙陆续转让了,剩下的品质尚可,但缺有份量的,他和刘亚成都拿出想出让的数件送了去,把声势做上去。
这场是叶之南在履行人情,定的是小场子。开场前半小时他赶到,跟潜在买家聊聊他那几件藏品,忽然听到后台传来一声闷响。
在噩梦里,他一而再地听到枪响,比阿豹更快冲去后台。规格再小的拍卖会,只要是叶之南主槌,必会提前一小时到会场准备,独自待在后台,把每个细节再梳理一遍,唐莎因而得到了机会。
叶之南主槌的春拍都是年度重场,安保措施很严密,但这场是小拍,唐莎潜在后台的幕布里,对叶之南开出一枪,被叶之南敏锐地躲过,启动了报警器。
唐莎再想开枪时,角度被叶之南封住了。她泼出的硫酸四溅,他和阿豹齐齐扑向唐莎,唐莎的枪被阿豹踢开,缠斗中,唐莎掏出辣椒水,阿豹跌落在地,捂着眼睛翻滚。
叶之南去扶阿豹,他的眼睛也溅到了,手刚抬起,唐莎从怀中摸出匕首刺向他,再飞快拔出,向叶之南刺去。
他竭尽全力去抓,死死攥住那刀身。不论唐莎怎么踢他蹬他骂他,他都不松手,一迭声地喊:“阿莎,阿莎。”
他的妹妹,昔日盛气的少女,在狱中蹉跎十多年后,是个怨毒发狂的妇人了。在失去知觉之前,他最后的意识是,坏了,明天说好跟秦峥去场馆打球的,索索也去,让新球友们开开眼界。
一天一地的漆黑里,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是一幕幕凌乱的场景,都和他有关,但他只能边走边看,想看得仔细些,再仔细些,挣扎着醒了过来。
惊喜的声音响起:“醒了醒了。”
他睁眼,是个穿着护工服的憨厚男人在说话,还有个女人按了床头铃声,通知医护人员过来查看。他转动眼珠,看清自己身处病房,左手手腕在输液,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他问:“他们呢?”
女人是叶之南的助理之一,说:“叶总他们等您从手术室出来就去做笔录了,可能等下就回了。”
医生护士都来了,握着手问话,确定他神清语利,再告诉他,那一刀捅进去,还绞了一绞,再□□,是要人命的手法,所幸只捅到肋骨之间,没伤到五脏六腑。他的手术很成功,各项指标也平稳,就是失血过多,还需静养。
他抬头看几大袋点滴,问:“多久了?”
护工说从他被送来抢救到现在快4个小时了,手机突然响起。他两只手都被包得紧紧的,护工帮他拿起,他一看,是秦峥,想接,不敢接。他说话很吃力,气息也弱,会被秦峥听出来。
秦峥身在省内一个地级市,分公司承接了当地一个连接三座城市的桥隧工程,它因建筑规模和施工难度被瞩目。工程总设计师是秦望,总工程师是秦杉,秦峥担任了项目总经理,今天正式动工建设。
按常规,项目组和当地政府会有个庆祝宴会,他不知道秦峥为何在这时打来电话,但他不能接。这种利在千秋的跨海大桥项目,各方都重视,他不能给秦峥添乱,正犹豫,电话断了,下一秒,秦峥发来视频请求。
叶之南的助理提醒道:“刚才您没醒,手机就响过好几次。”
他和秦峥有过约定,有事立刻报备,还安了软件,可以互相看到定位地址。再不接的话,秦峥该担心了,他让叶之南的助理接了。
秦峥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整张脸的血色都退去了,白得可怕,他努力笑给秦峥看:“阿莎来了,我拦住她了。医生说我没事了。”
秦峥说:“我马上回来。”
视频被关掉了,那张顷刻涌出眼泪的脸一闪而过,他的心陡然一抽,很痛。他认识的秦峥会暴躁,会烦,但很少哭,他印象中只为乐有薇哭过。他没见过慌成这样的秦峥,从没见过。
叶之南的助理帮他翻手机,秦峥打来电话之前,发过一条消息:“你在干嘛。”
他总是秒速回复秦峥,更不会不接电话,所以秦峥跟他视频,想确认他有没有事。他多希望自己没事。
医生只说他能活下来,没说他的双手会不会废掉,他心里有点慌,这双手是要处理文件,要签合同的,要给秦峥做饭的,不能废了。又一想,医生没说,那就是没问题吧,但一想到那双流泪的眼睛,伤心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几乎是绞痛了。
他拼命调整着心绪,呼吸很重,护工要按铃,他摆手。他会没事的,他不会再让秦峥看到有事的他,他还有很多话想告诉秦峥,他想看到秦峥笑,想让秦峥笑,想让秦峥永远不要再为他哭。
手机又一响,他怕再误了重要信息,让护工点开,是秦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有话跟你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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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赶回来,当然会说许多话。但是他想,他明白秦峥会说什么。他心跳得很响,把头转向另一侧,闭上眼睛,让自己再想一想徘徊在鬼门关时,那个奇怪的梦境。
据说人濒死前,会像个局外人,领略到走马灯般的人生画面:
是他在晾白衬衫,望住它傻笑,身侧的秦峥愣愣地看着他,忽然锁起眉,渐渐脸上现出了烦色,越来越烦,烦得打断了他。他犹自不觉,说起接下来的出差计划,秦峥更见烦躁,走了。
是秦峥走进办公室,烦得踢门,看看窗外又烦,终坐下来工作。窗边的天色从沉黑色转为深蓝色,再到鱼肚白,秦峥工作了一夜,似乎没那么烦了,但喝咖啡时,眉间看起来仍有些难明所以的迷惑。
是秦峥整理一箱箱竞标文书,手机一亮,点开是索索的照片,还有一段话:“但你才是重塑我的人。”秦峥看笑了,然后又烦,把手机扔到一边,忍不住又看一眼,看不顺眼,把屏幕那一面扣到桌面上。
是在夜晚的酒店房间,秦峥把那段话点开,又看了一遍,还是笑,笑完了还是烦,脸上再次现出了迷惘之色。然后拧眉思索,再然后,是恍然大悟,继而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是秦峥拍录他饮酒,他手中酒杯落地,头一歪,醉倒,桌上的伏特加还剩小半瓶。秦峥当胸打他一拳,他没反应,秦峥踢他一脚,他还没反应,秦峥挠他腰肉,他依然没反应。
秦峥试出他真的醉死了,盯着他的嘴唇看,忽然就亲下来。唇覆盖着唇,秦峥停住了,睁着眼睛想了想,眼睫毛在颤抖,再直起身,又盯着他的嘴唇看,似在思考,又似在回味方才的感受,还咂了一下嘴。终于,秦峥笑着摇摇头,低头啄了啄他的唇,仰起头,对着天花板笑了,像是确定了一件事。
是他被抱起,有点沉,秦峥还调整了抱姿,走上楼梯时,又亲了亲他。这次是含住他的上唇瓣,用舌尖摩挲着唇形,很轻柔地吮吸,完成一个酒气扑鼻的吻后,秦峥低低地笑骂了一声变态,应该是骂他自己。
是在卧室里,秦峥把他放到床上,自己坐在地毯上,托着下巴看了他很久,脸上一直带着笑。
是在深夜的绿岛上,他在说话,秦峥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就在欠身想吻过来的时刻,他说:“现在我什么念头都没有。”
画面到这里就断了,因为当时如同灵魂出窍的自己在拼力挣扎,想告诉那个沮丧的人说,不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