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她其实不爱吃甜。”
“好, 那就不打包了。”裴慕西这么说着, 顺着抬眼便看到夏糖唇角沾着的饮料汁水。
她看一眼, 饮料是咸柠七。
透明的,带着气泡的汁水,覆在夏糖唇上,像是一层水嘟嘟的滤镜,显得自然细腻的唇上多了一层水润润的光。
跟果冻似的。
裴慕西没由来地想起了自己那幅没画完的油画,便又觉得昨晚刚润色的部分,可能又得被改掉了。
画总是不及人半分生动。
“姐姐?”
夏糖突然伸出手,在裴慕西眼前晃了晃,凑近了一些,剔透的琥珀色眸子里晃动着微微的光。
裴慕西抽出思绪,忽然发觉自己最近总是极容易走神,她下意识晃了一下眼,“怎么了?”
夏糖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端起饮料喝了一大口,唇便又氤氲上了一层润光,
“我说我好了,我们要不要走?”
裴慕西说“好”,盯了夏糖一会,然后移开视线,在桌上扯了一张纸递过去。
“擦擦嘴。”她简洁地说。
“唔?”夏糖咬着吸管发出一个拟声词,下意识伸手接过裴慕西递过去的纸,视线滞住一秒。
接着快速松开咬住的吸管,吸管便软啪啪地跌入杯内,散出细小微弱的气泡。
她快速地擦了擦嘴,唇上那一层润光薄了些,却也没完全消失,多了几分通透和细腻感。
“现在还有吗?”夏糖抬头,眼巴巴地看她。
“没有了。”裴慕西说着,然后盯了她一秒,笑了笑,“我去结账——”
话还没说完,就被夏糖的动作打断。
“不行!”夏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顿饭得我来请。”
裴慕西歪头,有些疑惑,“为什么?”
夏糖从自己包里翻出手机,“因为之前姐姐请我吃了饭,所以这顿饭得我来请。”
“但是那是请你们三个人一起的。”裴慕西提醒她,“你不是说今天才是第一顿饭吗?”
“所以就更应该我来请了。”夏糖直视着她,不知是哪里来的执拗,“大不了第二顿就你来请好了。”
裴慕西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夏糖马上瘪了嘴,委屈巴巴地盯着她。
裴慕西只得松口,
“那好吧,第二顿我来请。”
于是夏糖皱巴着的脸舒展开来,像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团被小熨斗舒舒服服地熨贴开来,
“那我去结账!”
尾音上扬,快速转过身,脚步轻盈地迈着去了收银台。
哪有人结账还这么开心的?
裴慕西有些好笑地想着,视线便也跟着夏糖的身影飘到了人群里,绑着的丸子头还没放下来,在圆滚滚的后脑勺上晃来晃去。
有一瞬间,仿佛有一颗圆滚滚的、毛茸茸的球,在孤单又荒芜的岛屿上滚来滚去,将岛屿上的石子磨平,裂缝填满,熨成一座漂亮又明媚的岛屿。
裴慕西收回视线,看着还停留在桌面上的那杯咸柠七,不动声色地开始想:
看起来气泡很足,很凉爽。
扔两颗话梅进去,应该会更好喝。
-
南广大学的操场是一个很适合散步的地方,秋日傍晚温度下降,没白天热,于是操场跑道上也多了成群结队出来散步的男男女女。
也许是晚风太自由,裴慕西也多了几分闲适,懒洋洋地看着周围的小情侣打情骂俏,心情有几分惬意。
“姐姐,我下周的演出你别忘了。”夏糖又提起这件事。
裴慕西挑着眉心看过去,便发现夏糖蹙紧着眉心,“怎么了?吃撑啦?”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害怕自己做不到,反而惹人失望。
毕竟这世上最多的,就是突如其来的意外。
夏糖抿了抿唇,“有一点点。”
“谁让你刚刚吃完东西又吃这么多甜品?”裴慕西轻飘飘地说一句。
夏糖“哼”一声,没说话。
裴慕西得寸进尺,逗她,“你不是说甜品不占空间,吃再多都能吃得下吗?”
“本来就是。”夏糖仍旧不服输,“就算我现在有点撑,也不是因为刚刚吃的巧克力慕斯和莓莓松饼,肯定是因为那个意大利面。”
“嗯,应该是这样。”裴慕西附和。
夏糖看过来,委屈瘪嘴,“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她强调了三遍,仿佛只要裴慕西说不信就能气到爆炸。
裴慕西唇边漾起笑意,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包糖果,在夏糖面前摇了摇,“你这么爱吃糖,都不知道买点益生菌糖备着?”
夏糖迟钝地滞了一秒,有些惊讶,可很快反应过来又有些疑惑,
“姐姐你什么时候买的?”
裴慕西清了清嗓子,心不在焉地答,
“看见就买了。”
也没错。
在咖啡厅结账的时候,她拎着那个小熊保温杯,看到收银台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糖果,包装花里胡哨,可可爱爱。
她不知怎么,瞥到了最中间那包。
包装上印着是小熊形状的软糖。
她忍不住买了下来,才发现是促进消化的益生菌糖。
现在正好能用上。
她看着夏糖把糖果包装扯开,扔了一颗在嘴巴里嚼着,问,
“好吃吗?”
夏糖费力又斯文地处理着这颗小熊软糖,足足嚼了几十秒才完整吞咽下去,皱着脸看她,
“好吃,就是挺费牙的,有点嚼不动,然后还有点酸酸的,不是很甜了。”
这个评价有些矛盾,裴慕西唇角忍不住上扬,
“不甜,还酸,还嚼不动,你怎么还要说好吃?”
“因为可爱,可爱的糖都好吃。”夏糖轻飘飘地蹦出一句,“小熊软糖多可爱啊,怎么会不好吃呢?”
是这样。
这才是夏糖的道理。
裴慕西点点头,明明知道这毫无逻辑,却还是认可了夏糖的道理。
这个话题没什么意义,说到这里就可以结束。
所以她们安静了一会,只剩下操场边嘈杂的喧闹声在流淌,围着跑道跑圈的人路过她们时说“这个八百米真的是要让我死八百次”;路过她们的小情侣之间黏黏糊糊的一句“那我们今天要不要出去住”也被风递了过来;还有青涩又紧张的一句“同学我可以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很多很多的声音。
很多生动又青春的人。
裴慕西扬起唇角,一扭头看见夏糖凑近了一些,看了她好一会,然后轻着声音问她,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
“姐姐,你怎么从吃完饭开始就一直笑眯眯的?”
大概是因为靠得近了一些,有一阵甜润又略微苦涩的风裹了过来,有些紧密地裹住了裴慕西周围的空间。
她盯着穿着浅绿色卫衣的夏糖,看着她柔软又细腻的脸颊,看着她被盯着就会发红的耳朵尖尖,感受着她身上流动着的烂漫和纯粹。
忽然也开始感受到了自己此刻过于放松的状态。
夏糖这个小孩有些神奇,身上有种特殊的特质,可以让裴慕西久违地感知到一种纯粹的,因为眼前事物而感知到的开心。
莫名其妙的,和夏糖见面的时候,她就会变成一个很容易被感染上情绪的人,重新变成那个生动的,情绪丰富的裴慕西。
她的嘴角没有敛起来,而是更加放松了一些,思考了几秒,认真回答夏糖的问题,
“因为可爱。”
夏糖懵懵地眨眨眼,“什么可爱?”
裴慕西想了想,慢悠悠地说,
“人可爱,可爱的人就会让我开心。”
小熊软糖多可爱啊,怎么会让人看着不开心呢?
她学着夏糖的说法往下想,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几乎是刚说完第一句,她就看见那颗小熊软糖在她面前炸开,炸得满脸都是红红的,连着脖颈和耳朵尖尖,都红得很可爱。
然后这颗炸开来的小熊软糖,软软糯糯地憋出一句,
“哪里有可爱的人?”
裴慕西歪了歪头,没说话。
夏糖扭开头,否认,“我没看见。”
“噢……”裴慕西笑地几乎要眯起眼,“那可能是这附近没有镜子。”
夏糖僵住,鼓了鼓腮帮子,
“都说了,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可爱的类型。”
是强调,却又不是郑重其事地强调。
比起第一次在她面前强调这件事时,这次像是勉勉强强可以接受她夸奖的表现。
于是裴慕西又笑着哄她,
“嗯,知道了,你很酷的。”
-
晚上九点,裴慕西到了家。
看了看放在阳台的绣球花,又习惯性地去画室里在那幅油画上添添改改,到了十二点才放下笔。
应该快完成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她懒懒地盘腿坐在地上,又从那坛青梅酒里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喝着,风味很足,有些涩。
喝了几杯就有些头昏脑胀。
她想着去二楼阳台吹吹风,跌跌撞撞地出房门,手却又不知道打到了哪里,发出东西散落在地的声音。
恍惚间回头,月光从窗外倾泻而下,光束里染着透明颗粒般的细小灰尘,笼在一地的信件上,直冲冲地罩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