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爱,我很酷」
像是一句只有闹腾的小孩才会争执的话。
偏偏说这句话的人是夏糖。
她用着无比专注的眼神望着你,少女的嗓音清润又甜糯,说着这么一句类似于幼稚和争执的话。
裴慕西倏而又发现了夏糖身上来之不易的一个优点。
拥有着许多成年人都无法抵达的成熟通透,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稚气一分也不会少。
会在她疼痛落寞的时候只问她疼不疼,并不像那些所谓的其他成年人一样问她为什么,或者是要求她什么,或者是她这几年最常在其他人眼里看到的失望。
也会在她夸她可爱的时候,突兀地漏出一些十几岁年纪该有的在意,因为不喜欢被夸“可爱”,所以强调自己“很酷”。
恰到好处,卡在中间,留有流动的余地。
将熟未熟。
这是一种很令人羡慕的状态。
所以在这一刻。
在这个基础之上,裴慕西由衷地觉得:
夏糖很酷。
并且是一种在其他人身上都找不着的酷。
可要是抛开内心看外表……
裴慕西迎着夏糖安静却执拗的目光,便有笑意从眼尾漏出来,忍不住用着逗小孩的语气,
“天底下哪有会这么这么这么,强调自己不可爱的人?”
她也用了三个“这么”,兴许是不自觉地被夏糖感染,便也用上了一些幼稚语气。
夏糖鼓着腮帮子,像只被坚果塞满的小仓鼠,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我真的真的真的不可爱。”
她又强调了一遍,就差叉着腰了。
裴慕西笑意更浓,点头,
“嗯,真的真的真的不可爱。”
“你很酷。”
她顺着夏糖的话往下说,完完全全顺着夏糖的意思。
夏糖鼓起的腮帮子瘪了下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然后别别扭扭地说,
“姐姐你敷衍我。”
“我没有啊~”裴慕西摆了摆手。
夏糖不服气,“我知道你还是不信,你这个……”
她没把后面的话说完,只心虚地往裴慕西那边又瞄了一眼,眸光闪闪烁烁,摇摇晃晃,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裴慕西瞥她一眼,“嗯?怎么不往下说?”
“我这个什么?”
视线对峙两秒。
夏糖先移开目光,慌乱地捋了捋自己耳边被吹落的发丝,轻轻咬了咬下唇,顺带着岔开了话题,小着声音,
“没什么。”
她说着,随意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又嘟囔了几个字,
“你不是喜欢性感吊带吗?”
滚落的石子在路旁刮蹭,发出清脆的响声,掩去了夏糖嘟嘟囔囔的这句话。
裴慕西没能听清,下意识问,
“我不是什么?”
夏糖不说话了,视线飘到另一边,过了几秒又转悠了回来,大概是以为裴慕西没有再看着她,可却没想到裴慕西还在看着她,用着那双被映着碎光的漆黑色瞳仁。
似乎仍然在耐心等待着她的答案。
应该没能听清她那一句抱怨。
夏糖慌里慌张垂下眼睫,露出来的耳朵染上了一抹红,快速转移话题,
“反正要是姐姐还不信的话,就下次来看我的演出吧,10月16号,晚上七点开始。”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说完后却又攥紧了指尖,别开脸。
似乎在害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特意加了后面那一句话,又或者是怕她觉得有压力。
有时候太为别人着想,反而会忽略自己的感受。
裴慕西莫名很想知道夏糖的想法,于是她问,
“什么演出?你希望我去吗?”
夏糖愣了几秒,松开紧紧抿着的唇,
“就是……就是我们乐队要去的一个音乐节演出,因为是工作日,所以来现场的人应该不是不多……”
后面几个字越说越轻,最终回归到慢吞吞的一句,
“而且因为是工作日,本来我想说要是姐姐很忙的话,不来也可以。”
她这么说着,又抬眸望向她,认真回答着她的问题,
“如果姐姐你问我希不希望的话,我当然很希望你能来。”
“只是你不来也可以,我可能会有一点点小失望,但要是你稍微哄哄我的话,我就可能不失望了。”
可能、要是、如果、也……
一大段话里,用的词语全都包含不同的可能性。
好似从一条线分叉出去的不同路线,每一条都拥有不可估量的可能性。
但是。
夏糖给她的路线和选择不是非黑即白的分裂。
而是一个确定的终点。
所有的可能性只会拼凑出同一个结果。
你不来,我可能会失望。
你哄哄我,我可能就不会失望。
就像之前那一句“我可能再也不会和你说话了”。
是同一种意思。
我很期待,但我并不会以我的期待桎梏你的抉择。
在过去的三年。
很少有人对她说出这种话,或者是表达出这种趋向的想法。
在这一瞬,裴慕西有些恍惚。
不过她不能表现出来,毕竟她不能试图在一个十九岁小孩身边,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和狼狈。
于是她只是撩开自己垂落在额前遮挡视线的发,捻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像以往的她在夏糖面前那样,
“我知道了,那我考虑考虑。”
她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夏糖却笑了,弯弯的月牙眼里盛着澄净的笑意,像是得到了糖便开始笑的小孩,也不管这糖到底好不好吃,只乖乖点头,
“那姐姐好好考虑。”
“我不急的。”
夏糖并不急着让裴慕西答应。
因为裴慕西从不给出确定的答案,每次夏糖问她些什么,她也总是随意地像是敷衍一般,说着“再说吧”、“考虑考虑”、“明天再看看”……这样的话。
就像是她们最后见的那面。
夏日闷热的夜晚,风热得月亮都涨大了许多,悬挂在疏淡的星子边。她们坐在露营车顶上,迎着硕大的月光和院子里昏黄的光束。
喝了酒的裴慕西呼吸绵软,搂着她的脖颈,低眼看她,眼睑下那颗黏着的细小的痣离得近些,在清淡酒精味和月光作用下。
便多了分蛊惑人心的,无法抵抗的欲。
她记得当时自己心跳得有多快,像是要直接炸出来似的。
在她要求明天一定再见一面之后。
裴慕西轻抬眼睑,流动的发被吹动,像是被月光晕散的烟雾环绕,笑得多情又慵懒,
“好啊,我考虑考虑。”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是拒绝的意思。
可在裴慕西这里,这并不是拒绝。
她只是从不给出确切的答案。
她太注重承诺,于是不轻易许下承诺,哪怕这个承诺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不被实现。
但是。
裴慕西的独特之处。
就是她仍然会在这个“可能性”的基础上。
抵达夏糖最需要的那个可能性。
-
过了一会,晚风柔了下来,绵绵地吹在脸上,像是无数个轻柔的吻。
时间将近九点。
夏糖偶遇在操场上散步的同学,裴慕西听见她喊“谢遥”,便退后一步,留给年轻人交流的时间。
谢遥看到夏糖,眼睛一亮,“夏糖?”
“开会时间到了,正好,我们一起去!”
夏糖被谢遥这么火急火燎地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还要开会的事情,轻轻咬了咬下唇,目光摇摇晃晃地看向裴慕西,
“姐姐,那我?”
裴慕西点头,表示理解,“你去就是,我自己回去。”
“啊?”夏糖拎着礼品袋,有些犹豫,“我还是先送你去校门口吧。”
“没事。”
裴慕西拒绝,“我又不是找不着路。”
“你别忘了,这也是我的母校。”
她这么说着,夏糖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再说些什么,可旁边的谢遥插了嘴,
“哎呀,既然姐姐都说没事,我们就先走嘛。”
谢遥说着朝裴慕西眨了眨眼,嘴边漾起一个小梨涡,笑容清甜,
“你说是不是,姐姐?”
语气亲切又自然,空气却安静了几分。
惹得风似乎都凌厉了几个度。
刚刚还像恋人缱绻的吻,这会又像是油锅里起跳的水珠,滋啦滋啦地冒着火星。
裴慕西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朝谢遥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夏糖,放轻了嗓音,像是在哄她,
“你先去,我再走会。”
“你不是说我肯定在家待久了不出来吗,那我就多散一会步。”
夏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了一眼谢遥,然后目光晃到裴慕西这边,
“知道了。”
“姐姐。”
一句话,五个字,分开说。
语气轻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有哪个字被加重。
谢遥是个心大的,没觉察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夏糖的肩,
“走吧走吧,我们快来不及了。”
末尾,还朝裴慕西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