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丑,一点儿都不丑
这一夜太长,叶涞做了一个沉沉的梦,梦里的记忆像天空中掠过的飞鸟,白色翅膀划破天空,留下一条深深的残痕。 痕迹从叶涞有记忆开始,孤儿院的生活,每次被挑选的紧张跟期待,第一次被收养,不久后又被退回。 痕迹再往前,发白的学生时代,每天几乎一样的生活跟时间。 直到孤儿院里来了一个义工。 那个义工是个中年男人,除了定期给孤儿院捐款之外,义工每次来都会带很多礼物,孩子们蜂拥而上围着他,对于孩子们来说,那是最快乐的时间之一,除了能得到礼物,还有每人一个拥抱。 义工身上的衣服整洁又干净,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脸上总是带着笑,所有人都说他是好人,善良又温和。 他每次看到叶涞放学回去,总是会多跟他说几句话,聊聊他的学校生活,问问他平时的活动轨迹,几次在学校门口等他,带他吃饭,带他去游乐场。 义工每个月都会固定时间出现,一来就是一年多,有一天跟院长说,他自己是独身一人,想要收养个干儿子,不为别的,只为以后的生活不那么孤单。 院长还没问他想收养谁,那个人已经开了口,说跟叶涞很投缘。 叶涞渴望有个家,但那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空中的飞鸟坠落,天空的痕迹慢慢消散,记忆在黑洞里爬行。 被收养的头两年,生活平淡平静,毫无波澜。 地下室阴暗潮湿的味道,是突然从一个平常的夜晚开始的,压着他。 那栋房子很隐蔽,四周无人,地下室四周都是厚厚的铁皮墙,上面锈迹斑斑,刺鼻的铁锈味顶得他头皮发麻。 呼叫,哭喊,没人听得见,他尝试了无数次逃跑,最后都失败了,换来的只有拳脚。 那个“善良温和”的人,褪下伪装的皮,露出原本的獠牙青目。 叶涞分不清白天夜晚,四季冬夏,头顶的灯24小时都亮着,从通风管道里吹进来的风也总是闷的,带着湿土的腥味。 破旧的床吱嘎吱嘎响,被子永远都是潮湿的,食物,水,脚底的毒虫,伸向他的魔爪会带来疼痛。 身体里沾染了垃圾味,痛症从那时候开始。 时间会慢慢磨灭一个人想要反抗跟挣脱的心智,直到藏在枕头底下的报纸被发现。 “喜欢这个拍电影的吗?眼光不错,相貌堂堂,还有才华。” “怪不得你说想要看电影,我还给你弄来了电视跟碟片。” “报纸藏得这么严实。” “还给我。”叶涞嘶吼一声。 那张报纸已经破旧不堪,边缘磨损得厉害,褶皱的痕迹曾被他小心压平,报纸上的脸,他闭着眼也能描摹出轮廓。 报纸被抢走,叶涞颤巍巍爬起来,踉跄着伸手去抢,却被狠狠绊了一脚,拳头跟脚落在脸上,身体上。 “喜欢有什么用?你出不去的,我跟院长说,你因为学习压力太大离家出走了,还去派出所报了人口失踪,你已经成年了,再失踪个几年,就可以给你申请死亡证明了,到时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这个人的存在了。” 报纸的碎屑飘落,遮住了最后一点光亮跟呼吸。 冬天。 叶涞知道那是冬天,通风口的风干冷,他的衣服太薄,冷得他止不住发抖。 “我找到那个拍电影的了,也是废了我不少时间跟精力。” “不过可惜了,现在他的眼睛瞎了,出了车祸,在光明医院,以后,估计是拍不成电影了。” “傅翔,是你弄的?”叶涞疯了一样扑向他。 “别激动,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我只是走在马路中间,他也不过想要避开行人,怪不得我,是外面雪太大了,雪天路太滑而已,要怪,就怪这场大雪吧。” 那一刻,叶涞身体里的愤怒爆发到了极限,单薄瘦弱的身体跳起来压住他,拼了命地撕咬。 最后从没关严实的门缝里跑了。 去了光明医院…… - - 梦境转换。 叶涞掉进一片深深的湖水里,水流包裹着疼痛的身体,盛明谦在他溺亡前把他从吃人的湖水里捞出来。 身体太疼,他咬了盛明谦一口,有血丝沁进身体里。 后面的画面叶涞有些迷恋,盛明谦吻掉他身上的水珠跟眼泪,嘴角画着弯弯的红色颜料,像个小丑。 盛明谦扯着嘴角在逗他笑。 盛明谦还说,以后他做他的小丑。 手机铃声猝不及防,消毒水味紧随其后。 叶涞还没看够“小丑”的笑,有些不满,喃喃一声呓语。 叶涞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转醒,身体是干爽的,很疼,但不是身体里在疼,是皮肤疼,每一寸皮肤都是火辣辣的,像是一直有火在烤他。 “小叶子,你醒了?”李浔摁掉手机来电,看叶涞动了,知道他是醒了,趴在床头看了眼,又摸了摸他额头。 “你可吓死我了,摸起来已经不烧了。我早上敲你房门没人,酒店里的人说你昨晚就来医院了。” 叶涞听出是李浔的声音,也意识到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慢慢撑开酸胀的眼皮。 白色视线后的人影一点点变得清晰,叶来看到李浔焦急的脸色,对着她笑了下:“浔姐,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说完,叶涞慢慢动了动脖子,视线扫过病房,头顶的药水瓶还在滴,手背刺痛着,天花板上的灯晃眼睛,白色的床,白色的门,转到另一边,空空的,病房里只有他跟李浔。 “看谁呢?病房里就我自己。”李浔站在旁边说。 叶涞正了正头,李浔又问他:“饿不饿?渴不渴?嘴唇都裂了。” 叶涞摇摇头:“浔姐我不饿,也不渴。” “不饿啊,也不渴啊,”李浔拖长了调子,“那待会儿,姓盛的那个谁,要是买完早饭回来,就不给你吃了。” 叶涞忽地睁开眼,黑漆漆的视线望着李浔。 李浔笑他:“啧啧啧,刚刚找不到人,那个失望的表情,你可别太明显。” 叶涞匆忙否认:“我没有,浔姐,你别乱说。”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推开,盛明谦拎了不少东西进来。 李浔想调侃的话又咽了回去,看了眼盛明谦,给他让了个地儿:“盛导,速度够快啊。” 盛明谦先看了眼病床上的叶涞,才对李浔说:“麻烦了。” “我是叶涞姐姐,盛导您是用什么身份跟我说‘麻烦’二字的?”李浔抱着胳膊问他。 盛明谦刚想开口,叶涞先他一步,哑声说:“浔姐,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得,我不问了,你们的事儿,自己掰扯。”李浔没给叶涞倒水,指挥盛明谦给叶涞倒,“检查结果没事儿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个工作要去谈,盛导你照顾好叶涞。” 盛明谦点点头:“我会。” 李浔跟叶涞挥了挥手就走了,一直等到听不见李浔的高跟鞋声音了,叶涞才回神。 盛明谦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给叶涞倒了杯水:“水有点烫,先冷一冷,有没有不舒服的?” “没有。” 叶涞眼睛一直在盛明谦身上,上一次看他,还是张一浩给他转发的一张照片,是从电影宣传通稿里截出来的。 盛明谦好像比那个时候还憔悴了,眼底青色一片,头发也有点乱,下巴上长了胡子。 叶涞眼睛一动,视线落在盛明谦挽起的袖口上,左手手臂露在外面,手臂上印着一个深深的牙印,四周红肿,有血浸出来,看得叶涞触目惊心,牙根发酸。 不是梦,是他咬的。 水温合适了,盛明谦把水杯端给叶涞:“喝点水。” 叶涞坐起来,舔了舔开裂的嘴角,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盛明谦让叶涞先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不是要跑宣传吗?” “林翰替我去了。” 下一个城市的宣传活动,盛明谦让林翰代替他出席,为了弥补,又邀请了两个圈儿内咖位并不小的好友作为嘉宾助阵。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盛明谦边拆早餐边说:“还有个x光片结果在等,待会儿看看,其他的检查已经做过了,除了有些低血糖,都很好,不用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问题。” 叶涞并不想把自己的这一面在盛明谦面前暴露,那些年的痛症发作,他都尽量避开盛明谦。 上一次在盛明谦面前的发作,盛明谦还以为他是在演戏。 半小时之后,全身X光片检查报告单已经出来了,一切正常。 医生建议叶涞可以去心理科看看,烧已经退了,身体器官一切正常,不需要再做其他处理,随时都可以出院。 叶涞还是很抗拒:“我不想去。” 盛明谦没勉强:“不想去,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这个问题。” 酒店里,叶涞坐在床沿边,举着自己那张全身x光片,对着头顶的灯光看。 青黑色的底片上,印着他身体里发白的骨骼。 “真丑……”叶涞盯着光片说。 “不丑。” “丑,很丑,”叶涞的声音像是被那白骨啃咬过一样,“很丑,皮肉腐败之后只剩一具枯骨,看似坚硬,其实像灰一样,一捏就碎了,一吹就能散。” 盛明谦听得心里一紧,走过去,蹲在床边,抽走叶涞手里的光片,塞进一旁的光片袋里收好,不让他继续再看。 叶涞下巴绷着,没说什么。 盛明谦眼底的纹路深了深,仰起头抬起手,食指指尖在叶涞额头上点了下,指尖从他额头往下滑,每到一处都要说一句:“不丑,一点儿都不丑。” “光洁的额头,水盈盈的桃花眼,鼻梁高挺,皮肤白透,像没化开的初雪。”盛明谦动作很慢,声音虔诚,像是在抚摸最珍贵的宝贝,动作不敢太重。 从医院回来,叶涞又洗了个澡,只穿了一件睡袍,睡袍前襟被盛明谦食指勾开,指尖滑到叶涞锁骨上停住,又到胸口,腰侧,大腿。 叶涞想躲,最后还是没动,呆呆地坐在那,手指用力抓着床单。 “精致的锁骨,薄薄的肌肉,修长匀称的腿……” “我讨厌我的身体。”叶涞一直低垂着脖子,看着盛明谦的手指在他身体上滑过,像落在身体上的羽毛。 “你的身体,让人着迷。” 盛明谦的话直白,却不带一丝情欲,他只是想让叶涞看看,他的身体有多美。 叶涞听得心颤,盛明谦的食指最后停在叶涞脚背上的疤痕上,一下下摩挲着:“不丑,一点儿都不丑,只有最坚硬最漂亮的骨骼,才能撑起这么漂亮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