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皖衣闷闷道:“……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
于是停在颊侧的手指又用了力道。
谢紫殷问:“莫在隐的儿子想见我,他是想说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了,”霍皖衣道,“他想要救一个叫桓勿言的人,当然……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看陛下是否要将坪洲刺史革职。毕竟桓勿言掌握的秘密事关这位刺史大人,我想,莫枳是想要一劳永逸,所以才想要借我来牵线搭桥。”
谢紫殷道:“打算什么时候见他?”
霍皖衣道:“我又不知相爷会不会见他,所以只是稍稍借了相爷的东风,至于之后的事情,那都是相爷的事,我又岂能过问。”
“你还很有精神,”谢紫殷嗤道,“话说这么多,也不嫌累。”
霍皖衣道:“要是觉得我话多,那只能是因为我的话让相爷觉得不好听。”
“……毕竟方才我的话也多,”他语意模糊,“相爷不是很喜欢听?那时可没有叫我闭嘴。”
谢紫殷静静看他。
霍皖衣又道:“其实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谢紫殷一定调查过这件事,”霍皖衣慢声说话,“他知道我不会遇到危险,所以他不打算来救我。他甚至可能猜到莫枳之所以寻到我,是因为要见他。他不想救我,也知道我能够自救。”
“我猜得对不对?”
谢紫殷忽而对他笑了。
他大抵很久没有看到过谢紫殷这样笑。
久远到四年前,他见到谢紫殷这样笑容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这张脸很适合带笑。
他听到谢紫殷问他:“那你猜得到我此时此刻的心么?”
霍皖衣怔愣片刻。
他恍惚浑噩,完全读不懂这一句话里究竟有怎样意义。
他问:“什么?”
于是他被谢紫殷托着腰身抱在怀里。
他们贴靠着亲密无间。
隔着冰凉的衣物,霍皖衣却听到了滚烫震响的心跳。
谢紫殷道:“它还在跳。”
……“所以我不喝药,也还是会活着。”
兜兜转转。
他原来只是回答了他反复问过的那句,不曾以为会有答案的问话。
霍皖衣想。
这人世间如何能做到这么不公平。
让他这样罪孽滔天的人,非要撞上谢紫殷这样克杀他的克星。
他忍得了所有恶意。
因为是从旁人的冷嘲蔑视中一路行来。
可他经受不起谢紫殷更多的温柔了。
他不会被恶意摧毁。
却会被这些温柔一点点蚕食,最终崩塌得躯壳灵魂都会溃散。
他没有得到过多少温柔。
倾灌盖满的,却都源于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霍皖衣:他真的好温柔,我哭死。
小陶:啊?
小孟:啊?
荀家主:啊?
众官员:啊?
新帝:(朕也)啊?
第35章 同谋
与莫枳等人相见的事情还未能提上日程。
霍皖衣在府中多留了几日,便不可避免地又撞上了陶明逐。
他们之间理应没有多少话好说。
更没有什么好话可谈。
可这次他们撞面,不是意外,而是陶明逐亲自找上门来。
彼时霍皖衣坐在屋中软榻里,懒洋洋不愿起身。
陶明逐端着汤碗走进,脸色不太好看,却还是轻轻将汤碗放在桌上。
冷声说:“补补身子吧。”
霍皖衣仍不愿动,疲倦道:“我现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更没胃口。”
“没胃口?”
陶明逐冷笑着靠近两步,讽刺道:“你为什么会没胃口,还不是因为你这胃口太大了。既要像以前一样有权有势,又要对旧情人念念不忘。你的心能装这么多东西,真是让本公子大开眼界。”
霍皖衣抬起眼帘凝视这道身影。
——而陶明逐毫不退避地与他对望。
顿了顿,霍皖衣侧开眼眸,道:“陶公子说的话很有道理。”
陶明逐道:“既然我说的话这么有道理,你要不要听?”
“有道理和要不要听是两回事。”
“所以你根本不打算听。”
“……我就是很贪心,”霍皖衣不为所动,“我是贪婪,胃口大,那又怎么样呢。我只是遵循自己的本性而已。”
陶明逐轻声道:“好一个遵循本性。”
“但你的本性遵循起来有很有趣么,我看你饱受折磨,才好心好意要帮你逃走,可你不走,你不仅不走,你还要走回来。我该说你是自甘堕落?还是别的。”
霍皖衣道:“陶公子何必问我,我就算真的是自甘堕落,那堕落的也只是我。”
陶明逐却盯着他的面容。
像是要抽丝剥茧把他的所有都看清楚,那双眼睛甚至可以说是澄澈,和他空洞的,虚无的,缀满黑暗与恶念的眼睛截然不同。
“可你自甘堕落,害的人不止有你,还有谢紫殷。”
霍皖衣道:“那又关我什么事。”
他不甚在意,堪称漫不经心地反问:“我需要在乎谢紫殷么?我和他之间本来就是不死不休的,我难道还要为了他好,而让自己更不好一些?”
然而陶明逐却没有发怒。
和初遇时很不相似,如今站在霍皖衣面前的陶明逐,竟显得几分陌生。
他们默然对视。
陶明逐道:“你不在乎,可我在乎。”
他感觉到有一根尖刺很短暂地扎了下心。
但霍皖衣还是道:“陶公子尽可在乎,我虽然不喜欢旁人与我争抢,但陶公子这种怎么也抢不过我的人,我还不至于这么提防。”
陶明逐审视他的神情,无法从中看出任何瑕疵。
他伪装得一贯很好。
骗过了先帝,骗过了世人,也许迟早有一日还会骗过自己。
陶明逐浅浅吸了口气。
“霍皖衣,”陶明逐忽而开口,“你好自为之。”
一句话落了尾音,陶明逐转身欲走。
——话题应该就此结束了。
他和陶明逐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
可陶明逐刚刚走出一步,霍皖衣便开了口:“等等。”
那道身影没有转身。
陶明逐看着门外的阳光,眯着眼睛问:“什么事?”
霍皖衣缓缓坐起身。
他下意识蜷缩手指,唇开了又合。
然后他还是问出声:“……谢紫殷,有什么病?”
陶明逐就在这种时候笑出声。
他看着陶明逐转过身来,目光交汇,从中读出了几分让他诧异的得意。
陶明逐道:“你还是没忍住,还是问我。”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打算问了,”陶明逐踱步回来,往桌边靠坐,仰头道,“真让我意外。以为你会问的时候,你不问,以为你不会问了,你反倒问了。”
霍皖衣呼吸一滞。
他最擅长察言观色,看人的神情揣度这人的心神思绪。
——而在陶明逐的神情里,他看见自己也无可理解的微妙心情。
像如释重负,亦或像疑问尽消。
霍皖衣追问:“到底是什么病?”
陶明逐没有立刻应答。
那双眼睛深深看他,澄澈的双眸却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沉凝。
半晌。
陶明逐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霍皖衣睫羽轻颤,纤密柔长的睫羽掩下所有眸光。
他问:“什么叫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陶明逐长长叹了口气,揉了揉脸,“我查遍医书,也没看出来他这究竟算什么病。我回家的这些时日也询问过家中长辈……也是一无所获。”
“……他病在哪儿?”
陶明逐道:“奇怪就奇怪在这儿,他分明病了,可我诊脉却诊不出任何不对。但他还是会吐血,会夜不能寐,偶尔还会有心绞痛的症状。”
这桩桩件件事情,陶明逐历历在目。
——而他一无所知。
霍皖衣静了许久,他哑声问:“一直如此?”
陶明逐道:“从我救了他之后就是这样。我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我似乎只从阎罗王的手里抢回了半个谢紫殷,剩下的可能还留在阴曹地府里。”
“我听解愁说,他时常要喝药。”
陶明逐道:“喝药总比不喝要好,他一旦心绪起伏太大,就容易心脏绞痛或者吐血。”
顿了顿,陶明逐摩挲着木桌,状似无意道:“上次我见到他吐血,还是在请旨要娶你的前两日。那可真是吐了太多血,我差点以为他人都要活不下去了。‘’
“可他就是活下去了,连我都不敢相信。”
“霍皖衣……”
陶明逐忽然敛容正色,严肃得前所未见,“谢紫殷对我来说,是一个病人。我不能坐视我的病人就这么因病而死,所以我要尽我所有的努力来救他。”
“而我留在府里——”他截住陶明逐的话语,颤抖着手指,几乎听不见般低哑发问,“会让他因病而死么?”
“我不知道。”陶明逐却道。
“我最开始是这样想的,你是害得他成为这样的罪魁祸首,他见到你,也许心绪永远都不会平静。但我也说了,他吐血是在请旨的前几日,之后他还算平静,至少我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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