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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夕成灰 完结+番外 (四字说文)


  阮宣清道:“那我要如何看出输赢?”
  霍皖衣转过头看向莫枳。
  他意味深长地开口:“那就要看我们之间,谁先找到桓勿言了。”
  莫枳一怔。
  三人于屋中静默许久,直至烹茶的炉火熄灭,满室茶香四溢。
  阮宣清道:“霍大人的意思,是想和我比上一比?”
  霍皖衣道:“不错,如果我在谢相的心里没有多少分量,那桓勿言在你们设置的假象中,必然会先一步被你们迷惑。可若我在谢相的心里还算有些分量——那借他的权势而言,找到桓勿言,让他避过这次危险,便还算简单。”
  他问阮宣清:“阮公子有与我打这个赌的胆量么?”
  阮宣清深吸口气,笑意温和:“霍大人话都说成这个样子,我还有说不的道理?若是当真如霍大人所说,只要你还在谢相心中有所分量,那我早些放霍大人归家,说不定反而是在救我自己一命。”
  “莫公子,”阮宣清转而对莫枳说话,“你请了一个很好的客人。”
  莫枳端起茶,如同饮酒一般将之一饮而尽。
  他喘息两声,目光停在霍皖衣的脸上,良久,他低声道:“我不喜欢欠谁人情,尤其不喜欢欠你这种人。聪明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心软这一回?”
  霍皖衣未曾看他,只垂着眼帘观赏碗中茶叶浮漂,如翠叶浮水,悬于其上。
  “……我哪儿能说是心软,”霍皖衣意味不明地轻笑,他说,“我只是很想回家。”
  作者有话说:
  霍皖衣:我没有家。
  (还是他):我想回家。
  小陶:你不要回来啊!!!


第33章 和音
  这长街上熙熙攘攘,多少行人如织,街巷之间,遥遥飘出米酒香气。
  已至夏季,阳光热辣,霍皖衣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他刚刚抚过一朵花。
  露珠挂在指尖,却也转瞬即失,好似从来没有停留过。
  “公子?”抱着花篮的人小声发问,“你要不要买花?”
  霍皖衣脸上浮现出一个不甚开心的笑容。
  他笑得很淡。
  但他语气温柔:“……不用了。花很好看,但不适合我。”
  他将阮宣清说得心动。
  因为他顶着谢紫殷的名头,天底下凡是知道的人,都不敢不给他几分薄面。
  然而他分明该是最不应该做这种事。
  他凭什么来借谢紫殷的权势?
  这让任何人来说,都极不公平。
  总叫他占了便宜。
  总让他有所利益。
  阮宣清能和他定下这个赌,不是觉得自己一定能赢过他,而是阮宣清默认了,自己会输在这场赌局里。
  ——天下间哪儿有这样的事情。
  他分明已经无情无义到这种地步,做了无数令人发指的罪行。
  在旁人眼里。
  他却依旧是谢紫殷的心上人。
  霍皖衣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深夜。
  闪电照亮了帝王无情的面庞,雷声轰鸣,惊得好像整个盛京都在为之颤抖、哀嚎。
  痛么。
  太痛了。霍皖衣想。
  而他不置一词。
  高坐在上的帝王,一个字,一句话,即能定人的生死。
  好像君权神授的君王。
  确然就是个神了。
  凡人挣扎痛苦,狼狈不堪,在君王的眼中究竟算作什么?
  是芸芸众生必须经历的磨难。
  还是君王闲来寻乐的消遣?
  ——他在一道道圣旨、密令中做一把出鞘的利剑。
  他自认不需救赎。
  他活到现在,做的事情无论对错,都是为了活命,为了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活得有尊严。
  为此,他不在乎任何人是否失去。
  帝王想要栽赃陷害的,他去陷害,帝王想要灭门抄家的,他便递上屠刀。
  直到陛下告诉他。
  “朕以为谢氏一族有谋逆反叛之心。”
  ——他明白,高坐在上的帝王别不认为谢氏有谋逆反叛之心。
  可帝王需要他们有。
  如果谢氏没有,那谢氏也一样会有。
  最开始,帝王忌惮谢紫殷背后的谢家,连试探他的态度,也要以一句“文人之首”来捧杀他所爱。
  天下间谁不知道文人相轻。
  帝王偏偏要金口玉言说谢紫殷可能成为“文人之首”。
  帝王说:“这让天下大儒如何做。”
  帝王说:“这让朕的太子如何自处?”
  ——要谢紫殷的命,要整个谢氏一族以谋逆反叛的罪名覆灭。
  那才是帝王真正的想法。
  除此之外的任何话语,都只是锋利的刀剑出鞘之前,必然要有的借口。
  雷雨落下,还要先响几道雷。
  皇权倾轧之时,未必听得到雷声——它无前兆,无预示,因为人心就是如此,说变就变。
  霍皖衣于是明白了。
  命运的齿轮一直都在转动,从不因他受过的磨难而怜悯他,让他从此劫难尽消。
  它只是想要折磨、玩弄他,让他为此痛苦不堪,狼狈可怜。
  让他是个可悲的人又极可恨。
  这样天底下就多出这样一个人。
  ——遗臭万年,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雷雨急急而至,闪电反复照亮空荡荡的大殿,照亮了帝王深邃的眼睛。
  霍皖衣跪倒在地。
  他竭力压抑颤抖,装得好像对所有事物都毫不动容的淡然。
  他说:“臣愿接下此令。”
  他又说:“谢紫殷爱慕于臣,臣……可以不知不觉要了他的命。”
  “霍卿,朕以为,谢氏一族谋逆反叛之事,更适合你。”
  “陛下——”
  雷声之中,霍皖衣恍惚间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好似都不是由他倾吐出口。
  “若不是臣,谁能轻易取走谢紫殷的命呢?”
  骄阳滚烫热烈,而霍皖衣站在长街上,一如那个雨夜般齿冷心寒。
  他深吸口气,急促的喘息几声。
  他一步步往前行去,炎热天气里,竟也生出一身的冷汗。
  霍皖衣停在了相府门前。
  就如此走进去,新帝的心思就算白费,世人再想装不知道其中曲折,也会装不下去。
  他不能就这样走近。
  至少不要让人发觉他和相府有任何关系。
  他侧身往旁边的小路走了两步,眼前忽然走来一道人影。
  白衣墨发,神情骄矜,一看之下便是个眼熟的人。
  霍皖衣没有仔细去看,往后退了半步,刻意和陶明逐错开。
  陶明逐也未注意到他。
  那道人影很快和他错过,随着身后落轿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人踏在地上,脚步声熟悉至极。
  陶明逐唤道:“谢哥哥,你回来了。”
  于是他确认那就是谢紫殷的轿子,是那顶红盖金绸,最衬那人一身红色朝服的轿子。
  谢紫殷垂眸扫了眼,道:“你怎么出门了?”
  陶明逐道:“我闲来无事就出门走走,你才从宫里回来,药肯定凉了,你先来我屋里歇着,我再给你诊诊脉。”
  谢紫殷道:“近日事情繁多,之后再说罢。”
  他没有动身,隐隐听到陶明逐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因为走进了府中,人越行越远的缘故。
  霍皖衣想,这真让人觉得狼狈。
  明明自己好像才该是这府上的主人,却偏偏更像个毫无关系的过客。
  和阮宣清打这么个赌,嘴上说得笃定,其实他心里没有那么坚决。
  他也会怕。
  怕人世间的情爱消磨,哪怕这是他本应领受。
  但世上哪里有人会不贪心。
  未得到时,总想拥有,但凡拥有,就只想得到更多。
  人心的欲望是无底洞,越往里填补,越是欲壑难填,越让人贪婪。
  霍皖衣略站了站,他浅浅吸一口气,抬头转身。
  然后他一眼就望见了谢紫殷。
  那身红色的朝服纡朱曳紫,浮翠流丹,在阳光映耀之下,谢紫殷眉间朱砂润光,整个人都似笼在清光里般圣洁无瑕。
  谢紫殷就站在原地,左右无人,空空荡荡,好像天上地下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对上谢紫殷的眼睛。
  半晌,霍皖衣才动身走到谢紫殷面前,他状似从容:“怎么还不回府?”
  谢紫殷道:“你认为呢?”
  霍皖衣顿了顿,道:“陶公子不是让你喝药,怎么不喝?”
  谢紫殷却没有回答。
  反而问他:“你就打算和我站在这里说话?”
  他其实离开相府的日子并没有多长久。
  但再踏入相府时,霍皖衣却觉得十分陌生,好像以前在这里居住的日子都是在做梦,如今才是他第一次走进来。
  池水渟膏湛碧,百花争艳,池中高耸的假山棱角尽显,洞开的一角洒出光来。
  解愁已整理摆放好一切物件,微微低头,恭请他们进屋。
  随后将门悄然合上。
  霍皖衣还未来得及说话,脚下已是站立不稳,被谢紫殷打横抱起,投身进帷帐翻覆之间。
  像风雨云来,涌尽山海。
  比什么时候都要痛,但尝到这分痛,所有的折磨却又都像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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