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霍皖衣依然怀念那个时候。
他这十几年走来,过得都很不快乐。
从没有人教过他这些道理,不是他们不会,而是不会有人开口。
在江州淮鄞,人人轻视他,他知晓的道理都来自一墙之隔的声音。
在盛京,他读许多书,从书中去见道理,便不再有过任何人同他讲这些事情。
无论在旁人眼中的帝王是何等残暴不仁,何等心狠手辣。
在霍皖衣的心里。
他始终记得那个时候的每句话。
而也正如陛下所说的那样,他的确有了贪欲。
在求权的路上,霍皖衣自认是一帆风顺。
唯独他的贪欲落在了谢紫殷的身上。
盛京谢氏,百年大族,谢紫殷的身份是即使如他身处权势顶峰,也无能为力胁迫要求。
而他也不想做。
从醒悟自己爱上谢紫殷的那一刻开始,霍皖衣便走进了旋涡。
他有了贪欲。
人为什么会有贪欲,因为想要的东西并非那么容易获得。
想要就会有,那每个人都不再有贪欲。
唯有想要而不容易有,有过又失去,人才会有无穷无尽的贪心。
而他有过又失去。
他不切实际、天真幻想,以为会有永远。
于是忘记什么是皇权,什么是帝王,什么是命运。
直到帝王的旨意敲醒了他。
命运从来没有打算放过他,他们只是要联手让他一次比一次绝望。
这样好像就能观赏他的痛苦。
他在旁人面前有多无情冷血,狠毒漠然,便要在谢紫殷的身上尝到同样的痛苦。
然而即使如此。
霍皖衣从未想过假如不曾爱上谢紫殷,自己将会如何。
爱过谢紫殷的人,只会觉得快乐。
因为所爱活在光里,一眼望去,便看见谢紫殷温柔的眼睛,于是痛苦都变得无足轻重。
……但他亲手把谢紫殷推进黑暗。
不再有光在他的世界里。
霍皖衣的世界只剩下沉郁的黑色,不见底的暗,不会再有光亮照在他的身上。
他要终日与黑暗为伍。
霍皖衣想。
他就是这么没有良心,他就是如此丧心病狂,他就是这么无情无义,卑鄙无耻。
他就是个小人。
他的确很肮脏。
那又如何呢。
——只要自己能活着。
昏暗的晚霞从窗边透出几分颜色,洒落在床榻一侧。
长出两块淤青的手腕懒懒搭在霞光里。
霍皖衣半梦半醒,困得厉害,手指蜷缩了几下。
谢紫殷伸手撩开他颈侧的墨发。
霍皖衣的声音很轻:“……你不会咬伤了吧?”
“……没有,”谢紫殷的指腹抚上他颈侧,轻轻摩挲,“要是咬伤,你现在应该死了。”
“我不想死。”
霍皖衣忽然说。
“嗯?”
“我从来都不想死。”
他抬眼看向谢紫殷,眉目秾艳得有无限风情,嘴里却谈着生与死的话题。
谢紫殷笑道:“谁想死呢。难道我想?”
霍皖衣怔怔看了片晌。
他忽而哑着嗓子说话:“你不要死。”
抚摸着颈侧肌肤的手指蓦然停下。
谢紫殷低声问:“什么?”
霍皖衣困意浓浓地重复:“你不要死……”
他已要睁不开眼睛,只固执地又说了一次:“谢紫殷……你不要死……”
夜里开始下起绵绵细雨。
解愁站在长廊上,等谢紫殷走出屋时,她上前道:“相爷,晚膳是否要叫人备下?”
谢紫殷道:“备着吧,夫人醒了就传膳。”
解愁低头应是。
顿了顿,解愁又道:“陶公子寄来的信收到了,他说,医书上有……”
“不用管他,”谢紫殷截住她的话语,语气冷得好似这与自己无关,“有没有救,我比他更清楚。”
这句话的话意让解愁心惊。
她抬头看了眼谢紫殷的神情,慌忙低头,心跳快得发慌。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谢紫殷道,“要死的迟早会死,能活的总归能活。”
她脸色渐渐苍白。
她小声应是,往后退了两步,正欲离开。
谢紫殷忽然又叫住她。
解愁道:“相爷有什么吩咐?”
谢紫殷没有看她,那双以前温柔似水的眼睛,如今望着雨,却深得恍似幽渊。
谢紫殷道:“不要告诉夫人,这件事,我不会重复第三次。”
解愁抿了抿唇,她颔首:“奴从未向夫人提起过。”
她话音落了,盈盈一拜,退步离开。
作者有话说:
小陶:我这么努力,你摆烂?
解愁:我在瓜田里天天吃瓜,嗝
第23章 又雨
雨将歇未歇,淅淅沥沥落了几日。
让霍皖衣想起当年面见先帝时,亦是这样不眠不休的雨,沾过屋檐青石,翠草繁花,雨珠摇摇欲坠结挂在树梢枝头。
车马停在宫门前,霍皖衣走下马车,早就候在门外的内侍立刻动身行礼,迎他进去。
细雨洒落在伞面。
霍皖衣踏在白石板上,一步步前行。
这四周模样寻常,与当初的景色没有太多不同,只是换了几种花,移栽了两棵树,一眼望尽的前方,终点,不再坐着那个会为他答疑解惑的帝王。
如今风景依旧,江山却已换了主人。
见到新帝时,雨下得更急,滂沱嘈杂得仿佛天上地下只剩下了雨。
然而踏进那座熟悉的宫殿。
天地又变得十分安静。
霍皖衣顿了顿,他俯身跪拜。
叶征道:“朕应该早些时候见你,但现在见你,或许正是最好的时候。”
新帝身着华服,不戴冠冕,步步拾级而下,站在霍皖衣的身前。
霍皖衣便听得新帝说:“霍皖衣,你对先帝的忠心,天下人都看得分明。但如果朕要用你,你就要比对先帝时还要忠心,朕要你有千百倍的认真,尽心竭力做每件事。”
——年轻。
霍皖衣想。
现在的陛下终究年轻,处事说话,总带着滚烫热血,直白天真。
如若这是先帝——
先帝只会说:朕用人不疑,既选择了你,便会信你。
可那又如何呢。
霍皖衣眨了眨眼睛,口中应答:“臣自当鞠躬尽瘁。”
他不在乎谁坐在龙椅上。
他最先要在乎的是自己。
哪怕千夫所指、万民唾骂,他要遗臭万年,做个人人厌烦的权臣奸佞。
他霍皖衣只要活着一日,便要一日的滔天权势。
彼时他初见先帝,已有豪情壮志、无限野心。
如今不过换个天地。
霍皖衣缓缓抬起头,他与年轻的新帝对视片晌,掷地有声地开口:“陛下想要的,臣都会为陛下达成。”
——他不会是天生的忠臣纯臣,为君王死而后已的伟人。
他只会是贪生怕死的权臣佞臣。
嘴上可以为君王死而后已的小人。
但不会有人真的挖开他的心来看他是否真诚。
他说得轻巧,理所应当。
叶征端详他许久,忽然道:“你觉得朕对先帝是什么看法?”
霍皖衣顿了顿。
他仍跪在地上,抬头望着新帝,眸底幽深不剑光:“臣不知,亦不曾揣测。”
叶征回身登阶,又再叫他起身,待他站起,叶征方道:“朕很恨先帝。”
霍皖衣垂眸不语。
叶征道:“朕想要改变这个朝堂,但先帝留下的顽疾太多,已到了朕不想以寻常手段改变的时候。”
“朕要做一件事。”
叶征的眼睛看得很远,神色冷淡地继续道:“朕要毁掉先帝的一切东西。”
在霍皖衣的沉默里,叶征偏头问他:“你觉得朕要做什么?”
霍皖衣道:“乱世改朝易代,皆是如此。”
叶征道:“可这是太平盛世。”
霍皖衣轻轻颔首,他漫不经心微笑,似乎又居于高处俯视众生般脱离俗世。
他说:“而乱世之前总是太平盛世,每个乱世之后,也都是太平盛世。”
如日中天的高氏,终究已被新的姓氏取代。
若这真的是乱世。
动荡的朝局只会由鲜血来涂平,远没有如今太平。
然而要明悟这种道理,先要让握着权柄的人懂得放弃。
——谁会轻言放弃呢。
世上多的是要孤注一掷的人。
霍皖衣问:“陛下需要臣做些什么?”
叶征道:“朕要你参加此次的科举。”
殿外大雨瓢泼,声响几要盖过所有。
然而新帝一字一句果决坚定,不曾被雨声冲散一字。
霍皖衣睫羽微颤,良久,他道:“臣这个身份……”
“那就换一个身份。”
叶征道。
雨又丝丝密密落了两日。
展抒怀一纸信笺,在天气晴朗的一个傍晚请来了霍皖衣。
就在熟悉的赌坊二楼。
推开窗户,依旧看这些旧景,只有他们两个人。
折扇徐徐摇动,展抒怀道:“你让我查的人不太好查……不过,我也不是一般人,还真让我查到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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