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想要见我,我亦时时刻刻想见你。霍大人,我等你。”
他们彼此等过一次又一次。
唯有最后一次。
等得足够绝望,足够心冷,足够让一辈子这三个字变得可悲。
足够让爱变成恨。
让永远。
变成最锋利的刀刃。
霍皖衣从噩梦里陡然惊醒,他坐起身,呼吸乱得不成样子。
他坐在床榻上,指下是柔软薄被,榻边尚燃着一支新换的线香。
而他呼吸急促嗅不到一丁点儿香气。
他满身冷汗,视线触及空荡荡的枕侧,杂乱的心跳忽然停滞。
屋里没有任何声响。
就连擂鼓般的心跳也一瞬死寂。
霍皖衣眨了眨眼睛。
他在无声黑暗里回忆那场噩梦——梦里多愉悦欢欣,梦外就有多绝望刺骨。
他不会痛苦。
霍皖衣想。
他只会觉得可惜,不会觉得痛苦,他至多认为犯了一点点错。
……但他不是真的不会痛。
以为谢紫殷死后的日子究竟过得有多漫长。
每天闭上眼睛看到什么,睁开眼睛又会想起什么,他都历历在目。
他有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活在什么时候。
世间是否从没有过谢紫殷这个人。
他还是不会后悔。
因为皇权倾轧之下,他已做出最好的选择。
——只是命运不愿意善待他。
于是他要失去,他要痛苦,他要站在无可转圜的位置,千万次的失去。
千万次的回头。
千万次的不再拥有。
四年时光。
……已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烈阳骄然照空,高悬天上,行人如织来来往往。
谢紫殷坐在酒楼客座,饮了杯酒,神态间满是倦怠:“你怎么会想要和我联手?”
孟净雪端坐一旁,白衣墨发,手中握着短刀,冷冰冰道:“你凭什么不和我联手?”
谢紫殷道:“我如果想要霍皖衣现在死,他还能活到这个时候吗?”
孟净雪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死?”
谢紫殷偏头看他,兴致缺缺地应道:“你被我废了只手,还能来见我,看来是一点记性都没长。”
“霍皖衣害死了我爹娘,”孟净雪死死握着刀,他咬着牙问,“他也害死你了,你不能因为自己还活着就原谅他。”
谢紫殷失笑:“我什么时候原谅了他。”
孟净雪道:“那你就和我一起找他报仇!他不应该过得这么自在,还有……他也不该能继续为新帝做事,他这样的人,但凡做了皇帝的走狗,就只会乱咬人,根本不讲良心。”
谢紫殷斟了杯酒慢慢酌饮,闻言挑眉:“就我所知,你认识他的时候,他早就是皇帝的走狗了。”
“……你说这么多,谢紫殷,你是什么想法?”
“我是什么想法?”谢紫殷道,“我废了你一只手,你为什么还要问我的想法?”
孟净雪抿唇,道:“你是不是对霍皖衣还有旧情?”
谢紫殷道:“就算有,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孟净雪道:“他害死过你一次!如果不是有人救你,你早就死了。谢紫殷,不能因为你还活着,你就给他机会,你要是真的死了,他根本就不会有这个机会,哪怕他现在装得很好,他也不可能在乎你。他以前——”
“霍皖衣的以前,我比你更清楚。”谢紫殷放下酒杯,慵懒地靠着椅背打开折扇,“你和我之间没有任何好谈,我来见你,只是因为你说要见我。我很好奇你想说什么,但如果你想说的只是这些,我便奉劝你一句。”
“孟公子,霍皖衣现在的命是我的,我要如何用是我的事,若是有人想要霍皖衣的命,我可保证,这个人,绝对会最先死。”
孟净雪怔愣片晌,怒而起身:“你就是在偏帮他,因为你还爱他!”
谢紫殷神色不动地抬眸,反问:“我是还爱他,你呢?你还爱他吗?”
“我不爱他!”
孟净雪脸色涨得通红:“从他害死我孟府满门的那天起,我就不爱他了!”
谢紫殷道:“那你就恨他罢,每一天都恨他,下到阴曹地府还要恨他,转世轮回,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恨他。”
孟净雪眉头一皱:“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紫殷道:“我见俗世蠢人太多,如果桩桩件件事都要解释,那我迟早会被你们这种人蠢死。当然,孟公子未必是真的蠢人,只是一个人因爱生恨事小,分不清轻重事大。要是天底下的俗人都如孟公子这样坚定果决,想来做官也会轻松许多。”
孟净雪听他话意微妙,咬了咬牙,转身道:“既然你不和我合作,那我就先告辞了。希望你不会后悔你今天的决定。”
“我也一样……”谢紫殷遥遥举杯,轻笑,“希望你下辈子……也不后悔今天的决定。”
孟净雪冷哼一声,踏步推门而出。
迎着日光,白衣公子已非昔年风光,孟净雪在烈阳下渐渐走远。
谢紫殷在窗边看了片刻,又放下窗。
他坐在酒楼客座,无所事事般,换着饮了两三种酒,依旧不觉得醉。
大抵过了一刻。
孟净雪又被人押了回来,弯膝跪倒在谢紫殷面前。
“……谢紫殷,你这是什么意思!放开我、放开!”
押来他的侍卫用剑鞘压低他的头颅,喝道:“闭嘴!谢相面前,岂容你喧哗吵闹!”
孟净雪颤抖着身体,喉间发哑:“谢紫殷……你……你……”
他没看到谢紫殷的半分神情。
他只听到酒水倒入杯盏的声音,伴随着谢紫殷随意至极的语调响起。
谢紫殷说。
“我分明不是好人,你怎么偏偏要来寻我合作呢?你这样相信我,我现在要拿你的命,都觉得有点不舍得。”
“不过我也心善,会给孟公子一个机会。只要你做成这件事,我就不杀你,如何?”
作者有话说:
霍皖衣:我善良。
谢相:我心善。
众人:啊对对对。
谢相:孟净雪难道不是蠢货吗。
小孟:……
第25章 寻情
夜色深。
满城火树银花,盛京笼罩在五色的焰火之下。
吆喝售卖着的摊位烛灯明亮,光彩照耀处,人人皆是面带笑颜,新衣又穿。
这即是盛京一季一次的天街盛会。
往年这个时候,先帝都会亲临盛会,与民同乐——直到前几年先帝身体每况愈下,帝王临会的场面,已很久没有出现过。
如今又是一季天街盛会。
霍皖衣跟随着谢紫殷的背影踏入阙楼,偏头下观,一眼看尽盛京繁华,灯火如旧璀璨,流光溢彩。
他们登上阙楼至高之处,清风幽幽,灯影摇曳,左右无人的静默沉寂。
霍皖衣几乎瞬间就想到当年。
也是在这个阙楼,同样的盛会时节,只有彼此两个人。
他们看灯火,人潮翻涌,身处喧嚣鼎沸的盛京,却只想世上唯有他们。
他怔愣了会儿,若无其事地开口:“来这里做什么?”
谢紫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仅仅偏了偏头,向他伸手:“过来。”
于是他走到谢紫殷身边,艳丽的眉眼被烟火倏然照亮,又随烟火陷落而蔓出阴影。
霍皖衣有薄情的唇。
他生得昳丽多情,却偏偏心肠歹毒。
谢紫殷的指尖在他脸侧停了片刻,或许想要抚摸,亦或许恨不得划一道伤口。
却到底什么也没有做。
谢紫殷收回手,淡淡道:“我喜欢看灯,你不知道。”
霍皖衣不在意地接话:“我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谢紫殷道:“所以我在看灯。”
霍皖衣便问:“灯有什么好看?”
“我喜欢看灯,灯就好看了。”
他听谢紫殷如此回答,便觉得落在眼底的璀璨灯火,竟也如他寂寞。
静了片晌,霍皖衣道:“陛下准备亲临天街盛会吗?”
谢紫殷道:“陛下会来。”
他又问:“相爷不打算陪着陛下共赏盛会?”
谢紫殷懒懒倚靠栏杆,红衣赤痣,眸深如夜,闻言,似笑非笑般应他:“你以为我为何会在这里?”
这句话的话音刚刚终尾,新帝的身影已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在众人簇拥下登临阙楼。
幽寂的阙楼瞬息间嘈杂吵闹起来。
多少官员凑到谢紫殷身边,拱手施礼,言笑晏晏,举止间极尽谄媚。
霍皖衣退后两步,稍微离得远了一些,他倚在角落的圆栏旁,眺望楼下华景,空洞枯寂的眼睛里终究有了几分凡尘人气,光色氤氲。
他也曾如此风光。
但此时回想那些风光时日,亦不觉得有多快意。
比之孤独地站在人群之中听尽谗言夸赞,声声句句吹捧。
他还是更喜欢听谢紫殷一字一顿告诉他。
——“永远”。
哪怕永远的界限只有一年。
他也拥有过属于自己的永远。
霍皖衣又看过一时明亮光彩,直到新帝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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