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件小事。
那些被“抄家灭门”,扣上“乱臣贼子”名号的官员这般被他轻易翻案,便等同于在说先帝做得不对。
诚然新帝与先帝无甚关系,改朝易代也是寻常。
但像霍皖衣这样直截了当为前朝官员伸冤,确然震撼了许多人。
汤垠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双目闪烁,遥遥望向天际,满身淋漓热汗。
公孙镶就在此时从屋顶上轻身飞了下来,停在他身侧不远处。
“你有心事。”公孙镶说。
他点头:“我有一事不解。”
公孙镶问:“什么事?”
汤垠道:“公孙姑娘应该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霍皖衣递上奏折,为前朝六名官员翻案,如今已得了新帝允许,那六位官员如今便正得清名了。”
“这是好事。”公孙镶道。
昔年先帝所做之事,天下未必人人都觉得是对的。但就算有人认为这是错的,先帝到底是天子。他所说的话,无人不敢听从,他要做的事情,总会有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这些官员在绝望中含冤而死,想来那时,也没有想过会有人为他们翻案。
汤垠明白公孙镶的意思。
但他仍旧不懂:“可是霍皖衣为什么要这么做?”
公孙镶道:“这算是他的功绩一件,兴许便是因为这个。”
“可我觉得远不止如此。”汤垠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公孙镶凝视他片晌:“那你为何不直接去问呢?问一问霍皖衣,他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说得不无道理。
然而汤垠的神情却忽而有些微妙。
他偏过头,微微蹙起眉头,说:“可我前些时日才绑走过霍皖衣,就算那是他故意引我上当……我也不敢再进盛京了。”
公孙镶也是一时无言。
汤垠忽然又问:“公孙姑娘……你认为,当年我大哥的事情,会是因为什么?”
他曾有的阴鸷神情已很少见到,这样低声询问公孙镶的时候,反倒显得有几分少年人的天真。
公孙镶和他对视片刻,摸着腰间的剑柄,轻声道:“具体因为什么,我并不知晓。但……就我所知,当年的事情,也许不是霍皖衣做的。”
“……不是他。”汤垠蹙起的眉头渐渐展平。
公孙镶有些讶然:“你好似一点也不惊讶?我还以为你会不相信。”
汤垠道:“也许是因为我也始终不太相信是霍皖衣做的那件事。”
“为什么?”
这下轮到公孙镶追问出声。
汤垠挠了挠脸颊:“……大哥还在世的时候,曾向我说过霍皖衣的好话。我是相信大哥,觉得他应当不至于将一个坏人看作好人。”
所以他自始至终都并不是太想要霍皖衣的命。
他是愤怒的,也不解,却也记挂着当初汤屿说过的话,于是他心底总有个声音,劝告他莫要冲动,莫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汤垠就是这样带着满心的矛盾来了盛京。
把霍皖衣掳走之前,他就没有想过要杀了他,更没想过要让霍皖衣真的付出什么代价。
他很想知道真相。
只是霍皖衣面对他时不曾为他解答,反而冷漠至极地说着“汤屿已经死了”。
他该当更愤怒的,他也确然出刀。
但当霍皖衣说出另外一句话时,汤垠便知晓,自己再也没办法孤注一掷地出刀了。
因为汤屿绝不会想看到他杀人。
哪怕那个人可能是他们的仇人,是害死了汤屿的人。
公孙镶闻言,有些动容:“你……”
汤垠道:“公孙姑娘,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要我帮你什么?”公孙镶问。
“我想再见霍皖衣一面,问清楚当初的真相……你能否帮我递个话?”
公孙镶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你?”
汤垠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笑意,他一如当年:“因为我那天看见有只信鸽飞到你手上。而那只信鸽呢……来自盛京。”
“你就这么确信是谢紫殷送过来的信?”
“我可没说,”汤垠阴谋得逞般,眉梢眼角都挂着得意,“是你自己说的。”
公孙镶哭笑不得:“你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汤垠道:“既然公孙姑娘也承认了……那能不能帮我这一次?”
沉吟片刻,公孙镶在他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我可以试试。”
霍皖衣为前朝官员平反的这桩事,沸沸扬扬闹了好些时日。
朝中大小官员竟无一人上书弹劾他没事找事。
不仅如此,反倒是许多人呈上去的奏折都将他夸奖了番,盛赞他的胆魄,更甚者,连霍皖衣素来刚直的话也说了出口。
叶征头一回在奏折里见到“霍大人素来刚直”这几个字时,着实愣了许久。
任何人若是如霍皖衣这般大胆翻案,评价大抵都是褒贬不一。
有人捧着,便会有人骂他没事找事,偏巧这次谁也没有参他一本,递到叶征面前的,无一例外,皆是夸赞霍皖衣人品贵重的奏折。
霍皖衣想着这件事还是逃不了两个人的手笔。
高瑜是有求于他,要他帮忙谋朝篡位,自然会竭尽全力帮他铺路。
可谢紫殷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难以在这种种事件中找出真正的答案。
——如若这是四年前,无需谢紫殷说,他便能猜到谢紫殷到底要做些什么。
哪怕他是真的猜不出来,谢紫殷也会事无巨细地向他阐明。
但那只是如若。
是四年前不曾有过那九剑之后的一种可能。
霍皖衣就这般在众人的吹嘘夸赞中接到了新帝的旨意。
那是道升官的旨意。
新帝升任他做三品官员,等公文拟定,他就能在早朝时候进入皇宫大殿,瞻仰天颜。
放在以前,多少会有些官员嘀咕他升官升得太快。
但此时此刻,在多方势力的默许下,霍皖衣才将将做个三品官员,便也不算太快。
只不过这件事放在别的人眼里,那也是白日飞升。
等第二日天色一亮,霍皖衣赶去刑部,刚进得屋中,便看见赵绝带着几分笑意的面容。
霍皖衣怔然。
赵绝道:“恭喜霍大人升任三品大员,以后你我朝堂相见,本官更要自惭形秽了。”
霍皖衣拱手道:“赵大人说笑了。能与赵大人同朝共事,是霍皖衣的福分。”
他们说话不需要思索是真是假。
只要彼此都听着舒心悦耳,便能相视一笑。
赵绝连声说了几个“好”字,他道:“现如今刑部的事务又需多交几成到霍大人手中,劳烦霍大人多费心神了。”
“赵大人客气了。”霍皖衣往前两步,从赵绝手中接过两块新的玉牌。
赵绝道:“我本该退位让贤,只可惜时机不对,还要辛苦霍大人再多等一段时日。”
他忽而开口说出这样一句话,霍皖衣眨了眨眼,道:“下官一点也不急着要做什么刑部尚书。”
赵绝微微笑道:“你不急,我却急了。霍大人,我昔年科考入仕时,从未想过自己能官居刑部尚书,只觉得自己能做个翰林院修撰便足够。但人在朝局之中,避无可避,不是有人要害你,就是有人要提拔你。”
“……霍大人,你还要多做些功绩出来,让天下人看看你的实力。这般,我才好早些时候退位让贤,交出这个位置,好好回去颐养天年啊。”
——那是突然而至的刀光!
翠绿色的人影倒挂在树上,收敛了刀锋,抱着树干慢悠悠地翻身跳了下来。
他扎起马尾,几步跑到河边洗了把脸,抬头往牧州的方向看去。
这里是西平州。
说是方断游的老巢也不为过。
他在这个地方接过的任务不知凡几,赚到的金银更是无数。只不过他花钱如这小溪一般,哗啦啦流得飞快,每次都是赚一笔就直接花得干干净净,住的房子比他的脸还要白净。
真要说,方断游也不是西平州的人——他究竟是哪里的人,他也不太清楚。
从记事起方断游便天南地北地闯荡。
和人拜过把子,也被好兄弟捅过刀,不过他睚眦必报,没过多久就把一帮子兄弟出卖给了别人。
那时方断游便意识到了,善良是没有用的,兄弟也不算什么。
再亲近的人,只要有利可图都会背叛。
至于说什么血浓于水,方断游不屑一顾。他从未看到过,也不曾拥有。
他顺手扯了根杂草放在嘴里。
沿着溪流,方断游抻了个懒腰往牧州走去。
他的新任务落在牧州,那地方没什么油水可捞,方断游其实并不想去。
但他近些时日都不敢回盛京,怕被那个叫霍皖衣的逮到关进大牢里。
虽说进了牢房,方断游也有的是法子跑出来,但多关一日,他便少一日钱财进兜。这对方断游来说,是十分不可忍受的。
“呸——”
方断游将嘴里的杂草吐了出去,他抱臂前行,跳来跳去的,一派吊儿郎当。
若是被章欢看见,必然就能发现……他根本不像个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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