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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 (相与步于中庭)


  五婶渐渐不把魏浅予当做外人,犯了错误一起训,训完后再替两人收拾“屁股”,要是不幸被梁堂语先发现就拦在面前替俩人挨骂。
  但梁堂语是从来不骂人的。
  魏浅予很快和院里的“一老一少”混熟。茶罐特别喜欢这个小叔,除了睡觉就跟在他屁股后边形影不离。
  这天中午五婶说要烧茄子,去菜园路上想起酱油没了。魏浅予和茶罐正说起冰汽水,争着要替她跑腿。两人用剩下零钱买了一瓶冰汽水,路上因为争抢分喝回来晚点,进门就见五婶坐在厨房矮凳上皱眉。
  茶罐赶紧把空瓶塞进魏浅予手里藏在魏浅予身后。
  五婶抬起头说“酱油用不上了,红烧茄子没茄子,都让鸡给刨了”。
  魏浅予记得,大前天说吃小白菜饺子时,五婶也临时变了卦,问她为什么?说是白菜被鸡给刨了。
  梁园东南角贴墙,有一片五婶专门开出来种菜的园子,茶罐带他去摘过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当时田垄上是有几个鸡爪印。
  可梁园种菜养花植树喂猫,没听说养鸡啊。
  五婶不想嚼舌头,让他俩去花埠里最尽头收废品的“聂瞎子”那里买把蒜薹,中午闷锅米饭,改吃了蒜薹炒腊肉。
  下午梁堂语出门,魏浅予不用去刻章,歇了晌后跟着五婶和茶罐一起去收拾乱糟糟的菜园。
  菜园周围本来夹了两排竹篱笆,现在像是老太太的牙一样歪扭不齐,白菜芯被捣的面无全非,茄子和黄瓜架躺在地上,地垄全是鸡爪鸡粪和泡开的新土坑。堪称片甲不留的全摧。
  魏浅予瞥见篱笆端口尖锐的刺,不敢拿手碰,站在满地狼藉间,拧巴着眉头问:“这得翻地重新种了吧。”
  五婶正拿着篮捡出地上还勉强能吃的菜,紧着眉头,面上露出愁容,“现在种,黄瓜茄子的还好说,白菜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时候。”
  就在这时,街上突然传来厉害的叫骂声,“哪个脑壳挨千刀天杀的,竟然打我的鸡。你们欺负我一个寡妇,你们全家不得好咧。”梧桐树上的蝉在聒噪,骂街声响彻花埠里都能听见。
  魏浅予来乌昌后所感受到的都是“吴侬软语”,四方胡同的卖饼卖汤女孩子的声音一个比一个甜。就连五婶,训他时腔都是软的,第一回 听到有人“气势如虹”的骂山头,有点壮观。
  墙外骂人带着祖宗十八代,用词之露骨比魏浅予画裸模时看到人对着他硬起来都一言难尽……心说何仇至此?
  他听够热闹回头想继续干活,这才发现五婶脸色十分难看。
  魏浅予意识到,院外这人骂的是她,再回头,眉头也皱了起来。
  五婶气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隔着墙说:“你不看好你自己家的鸡,跑到我家来糟蹋菜园,我不打根本赶不走,我都跟你说很多回了,你怎么就是不看好,你看好了不进我菜园我能打吗?”
  魏浅予心说五婶是被他师兄传染了,骂人就跟讲理似的。
  骂架最怕没人回声,墙外的人听到回应后更来劲,声音又尖又利嚣嚷,“鸡是活的,腿长在它们身上,我管得着吗?啊?!我管得着吗?你自己不夹好篱笆,怪我的鸡了!”
  ……
  魏浅予大致理清来龙去脉——外边骂娘的女人是他们邻居,她把梁家的菜园当成了免费养鸡场,借着自家杏子树枝干伸过墙头,三天两头就让养的大公鸡飞到这边吃菜。
  “鸡听不懂人话,你也听不懂吗?!”五婶说一句,女人嚷十句。
  “一男一女成天窝在院子里,二十岁的鸡五十岁的逼,还能造出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种?!”
  “这叫什么话,这叫什么话。”五婶又气又腌臜,脸通红,想起茶罐,忙回身找,发现他在魏浅予怀里。
  茶罐仰脸懵懵看魏浅予,魏浅予为他捂住耳朵,低头看着他笑。
  作者有话说:
  小魏:每次吃瓜都吃到自家人身上。


第11章 我没错
  墙外的骂声一时半会儿不能消停,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污秽不好听的。
  这边两个孩子年岁都不大,五婶拉魏浅予小臂要走——梁园大,她们走去屋里就听不见了。
  她拉了一下,没拉动。茶罐靠在魏浅予怀里,魏浅予凝视墙外。
  他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寻一方清净,梁园的纷争可以不管。他爸从小告诫他,不要什么话都往心里去,少做口舌之争。
  可他改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改掉。
  住在梁园,吃五婶的饭,抢茶罐汽水,受梁堂语照顾。人非草木,他又有这个本事,怎么能不想为亲近的人出头。
  “我一直都知道,有些麻烦会自己找上门,有些恶人坏的没有道理。”魏浅予将短袖卷到了肩膀上,把茶罐过到五婶怀里。
  五婶想拦他,又腾不出手,“梁先生不爱跟人吵嘴”。
  “那可巧了。”魏浅予道:“我就爱骂人,我师兄那张骂人的嘴,也长我身上了。”
  魏浅予推开大门,那女人还站在墙边指手画脚的骂,听见门响,以为是五婶憋不住出来了,掐着腰翻白眼侧脸,只见一个白净的男孩走出门。
  她愣了愣,没准备就被劈头盖脸骂上来。
  “大婶,你这嘴怎么和顿顿用尿盂漱口似的那么臭,一大把年纪了成日里白眉赤眼的混咬舌根子,阎王打盹让你抢了张人皮出来混,你没披严实就迫不及待上街作贱人,你是不是以为梁园的人都软弱可欺正好让你要强呢,我告诉你,梁园从今儿起可有厉害的人了,算命打卦的说小爷我是天煞孤星,专治各种来路不明的野路子和妖魔鬼怪……”
  五婶守着茶罐在门内,第一次听到了“不吐脏字”的骂街。
  魏浅予不用酝酿,天生的口才。年轻嗓门大中气又足,那女人先前就骂了半天费去不少气力,跟他哇哇对了几句,声音压不过又插不进嘴。
  吵架这事,一讲求嗓门,二讲究舌头,水平好的如有神助一气呵成。女人两样都不占,脸气的通红,张牙舞爪就打过来。
  魏浅予往门内躲,心说五婶这仇算是报了,一边关门还一边骂:“邻里一场你要是不想和和睦睦的过,我有的是能给你搅得鸡犬不宁的方法,挨千刀的,不知道哪个诬赖人恶婆娘该挨千刀万剐,十八层地狱油锅烧好等着你了。小爷今儿个我把话撂这里,你这几只鸡要不想活,我随时在梁园备好老鼠药等着。”
  最后在女人追到门前时,他把大门轰隆一关,在门后大声喊:“管够。”
  女人狠厉拍门:“你们一家兔崽子老泼皮小流氓!”
  “你可别这么说,小流氓也不非礼你这样的,‘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这都是好画(好话)’,我在教你向善,你别红口白牙的诬陷好人!”
  晚上吃饭,梁堂语给厅中央的榴开百子蝶戏牡丹宫灯里换了新灯泡,明亮生辉,枫木大理石饭桌上,有菜有汤,香气四溢。
  他发现今天三人都格外老实,五婶张罗了一桌好菜,魏浅予眼观鼻鼻观心端着碗吃米,话也不说了,茶罐端端正正坐的十分拘谨,吃相难得老实。
  豆腐椒盒就剩一块,魏浅予和梁堂语同时伸筷子过去,梁堂语退了回来,魏浅予架起给他放进碗里,“师兄,你吃。”
  梁堂语垂眸睥了眼,缓慢开口,“今天……”
  他还没说后半句,三个人就像受惊的兔子,同时提起耳朵看向他。
  梁堂语从惊慌的眼神中也大抵猜到他们又闯了祸,魏浅予最近跟着茶罐野了,成天在太阳下晒,比刚来时黑了好些,课业没少逃,饭也多吃好几碗。
  他的目光停在魏浅予脸上——最近他的眼睛倒是活亮了,不再那么懒沉沉。魏浅予缓慢搁下筷子,抿唇低头,摆出副乖巧又随时听训的模样。
  难得的一顿饭,桌子上摆满好饭热汤,梁堂语要出口的话又闷了回去,心想无论什么也不会比剃了“云壑松风”更大,不想搅扰难得的平静,改了说:“今天我带了只烤鸭回来,北京烤鸭。放在厨房冰箱了,明早五婶片了下面吃。”
  魏浅予当即道:“谢谢师兄!”这句道谢,一语双关。
  梁堂语不领他“自作多情”,瞥着他说:“又不是为了你。”
  魏浅予道:“我也没说是为了我。”
  “我就谢谢我师兄嘴巴甜,心肠软。”
  梁堂语在他嘴皮子上吃过不少亏,把那块豆腐椒盒给他夹进碗里,在魏浅予再度开口前点了下桌子说:“吃饭。”
  骂街的事儿就这么不声不响过去了,所有人都以为魏浅予说下老鼠药是斗嘴气话,都没往心里去。
  那天黄昏,火红夕阳醉醺醺挂在西方,女人怒气冲冲地搬了石头来砸门,说自己家的鸡一天没回去,要进来找。
  但凡梁堂语不在家,魏浅予和五婶都不会放他进来,好巧不巧,那天梁堂语没出去。
  一群人走到菜园,那群火红的大公鸡横七竖八躺在菜垄里,早就断了气。
  女人看到这一幕傻了,跪在地哇的一声抱着鸡就哭了出来。
  五婶有些无措,下意识看向魏浅予,这个动作不小心将他暴露,梁堂语的目光紧接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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