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缙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对韩同安和韩龄春道:“你们先回去罢。”
离婚是大事,大约在韩缙眼里也算件丑事。显然韩缙这带给韩同蕴的难堪,而他刚才不提叫人离开,则是有意让他难堪。
韩龄春与陈岁云起身离开了。三少奶奶还想和陈岁云说说这件事,但是韩同安拉着她,不想让她多话。
回去的路上,陈岁云对韩龄春道:“我早知道你家二少奶奶要离婚,那天我们去听戏,她包里就装着离婚协议。”
韩龄春点头,陈岁云问道:“你觉得这婚能离成么?”
韩龄春道:“难。”
晚间,韩龄春被韩父的人叫去了,同去的还有韩同安,韩同蕴已经在花厅了,上首是韩缙和二夫人。
众人齐聚花厅,所为事情有三。第一,韩同蕴的私生子是不是该认祖归宗。韩同安看看韩缙的神色,道:“既然是咱们韩家血脉,总没有流落在外的说法。”
韩缙看向韩龄春,韩龄春把玩着衣上的玉佩,摇头表示不同意。他也不说理由,纯粹是跟韩同蕴作对。
韩同蕴神色阴沉,没有说话。
韩缙眉头微皱,“于情,同蕴是你兄长,于理,同蕴身居高位。于情于理你都该尊重他。你只看他私德有亏,但不能否认他的能力。”
“大姐不贤良淑德,老三懦弱,小五叛逆,还有我,更不必说。”韩龄春笑道:“好像你养出来的孩子,都是私德有亏。”
韩同安不自在地动了动。
韩龄春看向韩缙:“你觉不觉得韩二跟你特别像,你们那些宽容公正的美德,都不留给身边的人。”
韩缙不再说话了,问众人第二件事,也就是韩同蕴夫妻两个离婚的事情。
韩同安道:“二嫂跟二哥成婚这么多年了,又有孩子,怎么能说离婚就离婚?我看,她许是被今天的事情气到了,二哥好好哄哄也就是了。况且,二嫂娘家也是望族,这离婚传出去总归不好听么。”
韩龄春不置可否,韩缙问他的意见,韩龄春懒洋洋道:“这件事难道不该看二嫂,问我有什么用。”
韩缙看了两眼韩龄春,他疑心今日的事是韩龄春搞鬼,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第三件事是韩龄春开的口,“陈岁云的名字要写进族谱。”
“我不同意!”韩同蕴立刻道。
韩龄春毫不意外,一边的韩同安则不敢说话。
韩缙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叫你们大姐回来,再行商议。”
第53章
韩同澜很快回到了北平,她回来的时候正值深夜,下人们出来迎接,动静大的陈岁云这里都听到了。
陈岁云直起身子往窗外看了两眼,道:“我看报纸上现在各地局势很紧张,实在不该因为这些事情叫你大姐回来。”
韩龄春倚在床头,用夹着烟的手抚摸陈岁云的脊背。陈岁云能感受到他指尖的那点热度,因而不大敢动,怕韩龄春烫到自己。
“是她想回来的,前几天给我传信,叫我找个理由叫她回来。”韩龄春两指捻灭了香烟,将陈岁云重新拉回床上。
韩同澜回到韩府,立刻去见了韩缙。
“我早说过,不要让老四回来,他一回来搅得整个家里天翻地覆。”
花厅里只有韩缙和韩同澜两个人,一盏灯光不甚明亮。韩缙穿着一身黑色长衫,坐在圈椅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还有老二,”韩同澜道:“他要离婚就让他们离婚好了,孩子交给二娘抚养,不许老二沾手。”
韩缙慢慢端起茶盏,“交给她,不怕又养出个韩龄春。”
“我看老四比老二强。”韩同澜在一边坐下,“老三还没有孩子,老四两个人也不会有,韩家孙辈只有瑾儿一个,瑾儿的事,不可以不慎重。”
他们的谈话中全然没有将韩同蕴的私生子认作韩家人的意思。
韩缙端起茶杯喝茶,“陈岁云的事情,你怎么看?”
韩同澜眉心一跳,轻描淡写道:“陈岁云要上族谱就让他上,有什么妨碍,给老四一个面子罢了。要紧的是老四,他要是闹起来,谁知道会怎么样。”
韩缙放下茶杯,看着韩同澜。韩同澜面上不动声色,道:“怎么?”
韩缙笑了,道:“你与老四守望相助,这很好。”
韩同澜皱起眉,她还没说话,韩缙便起身,道:“这些事情都交给你去办罢,不必再来回我了。”
韩同澜只得压下自己要说的话,道:“是。”
韩同澜行事大刀阔斧,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韩同蕴,她问二少奶奶是不是一定要离婚。二少奶奶说是,拿出那份离婚协议。韩同澜一看这协议,就知道二少奶奶不是一时气话。
“财产分割就按你协议书上的来,当年你带来的嫁妆可以全部带回去,至于瑾儿……”
二少奶奶看向韩同澜,韩同澜摇头,“瑾儿是我们家唯一的孙辈,你不能把他带走。以后每周可以见他两次,逢年过节我们也让瑾儿去给你请安。”
二少奶奶神色黯然,但这没有动摇她离婚的决心,“我想要尽快离婚,越快越好。”
韩同澜点头,韩同蕴在一边不说话。他与这位夫人,实在没有多少感情。即使二少奶奶提出离婚,他也只是觉得冒犯了自己作为丈夫的权威,而没有一点不舍之意。
“第二件事,就是你那个私生子。”韩同澜看向韩同蕴,道:“要先验明他是你的孩子,等瑾儿十四岁之后,才能上族谱。”
“那他母亲?”
“如今的婚姻都是一夫一妻,不讲究纳妾,你要是想娶她做妻子也可以。”
韩同蕴思索片刻,摇摇头,那个女人的身份还不够做韩府的少奶奶。
韩同澜对他很失望,也不再多留,起身要离开。
“老四的事,怎么说的?”韩同蕴问道。
韩同澜道:“父亲同意了。”
韩同蕴面色一变,但是不敢对韩父的决定说什么,只是冷笑两声,“这下韩府真是沦为别人眼里的笑柄了。”
韩同澜止住脚步,“人人都说你像父亲,我看不尽然。父亲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看法?宗法规矩父亲是真的遵守么?陈岁云这个人,他的身份过往,他上不上族谱,父亲根本不在意。父亲在意的,是韩龄春能为陈岁云上族谱这件事,付出多少东西。”
“只有你,”韩同澜看着她的同胞弟弟,“被父亲装出来的宗法孝悌迷了眼,揪着这些细枝末节抖威风。”
韩同澜走出韩同蕴的院子,韩同蕴的管事将她送出很远,态度称得上谄媚。
韩同澜皱着眉,她看着管事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韩缙是有意在帮她立威一样。这些事情有那么难解决么,韩缙要真的想料理也不过一伸手的事。
韩同澜怀揣着这份疑惑,去找了韩龄春。
天气凉爽,透过扇形窗,韩同澜看见陈岁云抱着琵琶坐在一张圆凳上。
他穿了身白底银花的长衫,腰身挺直,闲弄琵琶。陈岁云的声音低哑缠绵,与琵琶曲相辅相成,又多了几分慵懒之意。
隔着珠帘,韩龄春倚着迎枕歪在长榻上,饶有兴趣地听陈岁云唱曲。
韩同澜眉头紧皱,心想这是什么纨绔做派,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把家里搞得跟风月场所一样。
韩同澜走到门外,咳嗽了两声。屋里的琵琶声停了,韩同澜走进去,陈岁云调了调弦,把琵琶收了起来。
韩同澜看向韩龄春,“我有话问你,你来。”
韩龄春跟韩同澜一起走到门外廊下,韩龄春穿着长衫,那股精明的商人气减弱了很多,更像个风流公子。
韩同澜把自己的猜想跟他说了,韩龄春神色收敛,沉吟片刻,道:“听说要打仗了,你有兵,他自然要给你几分薄面。”
韩同澜眉头紧皱,觉得不是因为这个。
韩家对女人的态度与一般的古旧家庭差不多,韩缙不是传统的重男轻女,他更傲慢,觉得女人纤细感性,难成大事。多亏后来有了个韩同澜,韩同澜的成才改变了韩缙的想法,也提升了韩家所有女人的地位。
“但是,不至于如此罢,几乎是踩着老二给我立威了。”韩同澜看着韩龄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韩同澜的另一身份。
“我什么都没说。”韩龄春道。
“我知道,”韩同澜道:“我也还了你的人情,父亲同意陈岁云的事情了。”
韩龄春总算露出点笑模样,“有劳。”
韩同澜点点头,走了。韩龄春回到屋子里,陈岁云坐在他原来坐的地方,樱桃核吐了一小碟。
“该你了,给我拉小提琴听。”
“好。”韩龄春要去拿琴,陈岁云犹嫌不足,让韩龄春去换衣服,换身好看点的。
没过几天,韩缙让韩龄春去趟祠堂。
祠堂小院的门牌特别的高,围墙也是,将祠堂整个围了起来,似乎连阳光都照不进去。
进了院,正对着祠堂门,三间大明间,正中供奉着许许多多的排位。香案上摆放着香果贡品,两边的桌上是燃烧不息的白烛,蜡油和檀香的味道十分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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