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道:“你果真不是西夏一品堂的人。"
夜鹰笑,“你不是早猜到我不是……不过我知道的事情却一定比你知道的要多,猫大人可想听?"
展昭目不转睛的注视,他希望夜鹰可以自己说下去,展昭不会逼他说,也没办法逼他,在某些时候,展昭觉得这个人更适合似友非敌的形容。
夜鹰微笑,笑却在倾刻间变冷,手上加力,杯子碎裂,酒香四溢。
枝畔的颜色似是艳的倦了,随着碎裂的声音无声垂落,无人在意……
夜鹰又取了杯子。
一杯,两杯,三杯……自斟自饮。
展昭深潭一样的眼随着他饮尽的酒一点点黯淡,他看清夜鹰眼中的落漠和痛苦,那是一扇终日不见日光的窗,生长着泪滋养成长的藤蔓。终究做不到置之不理,劈手夺过他的杯子,夜鹰没有闪避,站在桌旁,整个人就如那开倦的颜色,以双臂支撑住身体的重量,头沉沉的埋下去,良久,莫名的凄然笑问道:“展昭,你可有倦的时候?"
夜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一句,展昭似乎也怔了怔。
很久是多久?无意形容。
展昭苦笑,“夜鹰,可愿随我去个地方?"话音落,拍起巨阙,人影已去。
夜幕初染。
展昭便自这梁沿廊回之间展开身形全力施展成名绝技"燕子飞",晚空浅凉,曾经开封百姓最熟悉不过的那抹身影,今昔有别往日的内敛沉静、淡泊无争。纵横处,如潜龙入海,孤鹰翔天,俯仰开阖淋漓自在,仿佛要把一身的本领尽数挥霍,他心里面藏着什么,想要释放。
怎样一方净土滋生着那一抹强烈纯净的气节?
然而当人们纷纷抬眼间,惊鸿却一闪而逝,俊影不在……
这是他每日里必经的地方,经年如日,每条街,每段巷,再熟稔不过。
这也是他付出最多的地方,心之所系,情有所钟。
这更是他邂逅白玉堂的地方……
夜鹰倾力施展,终无法赶超。
展昭沉寂于胸的恣意和骄傲点点成淹,在他落定转身的一刻,夜鹰觉得似乎曾经一直看错了他。原来神清骨秀的江南气息中蕴含的是纵使他夜鹰目空一切仍无力匹敌的骄傲,他的骄傲无处寻觅,却又无处不在。
展昭于灯塔顶楼驻足。
闻得风动之声,他知道夜鹰已经跟来。
驻足这里,迎着风,扑面而来的凛冽可令人瞬间冷静、清醒。
这里可以看得最远,将汴京看得最真切。
夜鹰不露声色,“展昭,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风景?我没你这雅兴!"
展昭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夜鹰目力所不及的地方,那里,深深的植着他的信仰。
淡淡的声音如凉风拂面,“我累的时候便会来这里……"
他本是自语,却使得夜鹰转身欲离的脚步顿住。
展昭继续道:“来这里冷静的看世间之大、百姓冷暖,和我展昭的区区等闲。"
夜鹰笑,笑里掺杂着凄然自嘲。
“夜鹰,从我决意追随包大人之日起,展昭便不再是一个随遇而安随性而至的江湖人,那身四品官服着在身上,我失了自在失了自我,可我从未后悔过……"
展昭头微抬,了然如晨,讳莫如深。他将目力放的更远,卓而明亮,微笑,“当我累的时候,想自私的卸下这责任的时候,我便来在这里,看这浩瀚苍穹下温暖人心的万家灯火……倘若以展昭微薄之力三尺青锋可请万民之福祉,是展昭之幸,虽万死而不辞!"
暮色渐深,却将他清朗的眸子衬的更亮,他微侧着头,几处发丝有意无意掠过他略显清瘦的面庞,夜鹰有霎那的恍惚。
----那个将剑运生的出神入化、轻功冠绝天下的护卫可是他?
----那个悲不于情喜不于色,生死坦荡视之的"南侠"可是他?
他也会累,也会力不从心?
夜鹰微眯了眼睛,"展昭,跟我说这些是站在怎样的立场?是敌是友?"
展昭静静的站立在微沉的暮色中,心也在这清凉夜风洗礼下冷静,“夜兄觉得应该是什么?"
夜鹰冷笑,带着嘲讽,语气却缓和下来,“猫儿,你可知我不是中原人?”
展昭微讶,却未显露在脸上,依旧迎着风静静的待他说下去。
夜鹰斟酌着开口:“我是党项人,我的族人就是因着对元昊的灭宋之心心存疑义便被统统灭口,我是侥幸趴在死人堆里幸存下来的。”
展昭惊疑的瞪大双眼,“就因为心存疑义便全族人灭口?”
“是,仅是心存疑义,便全族灭口,有疑必株!”
展昭淡淡开口:“只有你自己活下来,那雪歌呢?”
夜鹰道:“雪歌不是我亲妹妹,只是跟我妹妹长得很像,年纪很像。”夜鹰没有再说话,他什么都不想说。
展昭便什么都不再问,他在担心,担心白玉堂,担心狄凯……
而白玉堂的情况却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惨。
元昊坐在厅堂,正眯起眼睛看着白玉堂坦然自若毫不见外的吃光他眼前的点心喝光他最爱的佳酿,吃得好才有精力斗下去,这道理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只是有的人做不到。
在场的每个人都在为白玉堂捏着一把冷汗,意外的是,元昊终未发作,而是探究的眯着眼睛打量着白玉堂。
他果然没看错,白玉堂服了化功散之后还能一如往昔的嚣张,这个人确实比展昭有趣的多,也可爱的多。
对白玉堂,他忽然很有兴趣,很喜欢。
“白护卫吃饱喝足?”元昊在白玉堂喝光他最后一滴酒之后懒散的问道。
白玉堂冷笑,“还没有!”
元昊道:“哦?你们大宋的男人都像你一样能吃?”
白玉堂笑道:“我还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他笑的张扬,那笑容总觉与说话的内容无关。
元昊一愣,但很快就阴转晴,“放心,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玩!开封府的人不是凛然大义吗?怎么舍得把你交出来?”
白玉堂弯起桃花眼,“是白爷我想见识你那下流卑鄙的小人手段,怎么,怕了?”
元昊哈哈大笑,“不,不,不,你远会比展昭更有趣。”他的笑敛的很快,瞬间寒芒暴戾。
其实,他原本就没有笑。
白玉堂定定看着他,想到展昭心中对于轻薄羞辱的芥蒂并未散去而是生根爬蔓,就直恨得牙痒痒,本能的攥握,掌中空空。他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上画影,而是将它留在开封府,只随身带了一口普通的胯刀。
元昊挥了挥手,“带他下去!”
于是白玉堂被带下去,他并未被锁在曾经关押展昭的密室,而是安置的妥妥当当,甚至还安排了一个又瘦又小的侍女。白玉堂也不拒绝,他倒是有兴趣看看元昊到底要干什么。
两个有趣的人针锋相对岂非更加有趣。
白玉堂悠闲的靠在舒适的椅子上,旁边侍立的党项侍女斜着眼睛打量着这位摸不透的主儿,见他一副高宾在堂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像是被押回来的侍卫。自家主子倒真奇怪,平日里眼睛不容沙子杀人不眨眼,怎么见了这位倒没了脾气听之任之?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喂!”白玉堂冷不防的一嗓子吓的小侍女一激灵。
“做……做什么?”
白玉堂扔了一粒花生米在嘴里,将茶壶往前一推。
小侍女白了他一眼,“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最好不要太嚣张,小心丢了脑袋。”嘴里虽不停的叨念着却还是端起茶壶走了出去。
白玉堂看着她嘟着嘴心自言自语,左右闲着无聊忍不住想放开心休息一下,至少这小侍女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不多时,小侍女端着泡好的茶推门进来,可能是走得太快,或者是心无旁骛的在想什么,总之伴着一声惊呼一壶热气腾腾的茶糟蹋在地上。
白玉堂身子动亦未动,斜睨了眼,两条长腿担在桌子上。
小侍女气的跳脚,“喂!我说,你这个人能不能斯文点!”
可是她说完竟然后悔了。
因为白玉堂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她不了解白玉堂,只感觉他目光突然由懒散变作专注,变化快到难以适应。
她以为他要发脾气了,自家主子发脾气之前便是毫无征兆的。
出乎她预料,白玉堂若有所思,竟乖顺的将腿拿下来,坐的相对端正,相对斯文。
小侍女又楞了,竟忘了收拾一地碎盏。
白玉堂伸出一只手虚晃,“你发什么呆,还不快收拾,小心你家主子来了罚你?”
小侍女回过神,忙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你方才说的话,让我想起一个人……”白玉堂径自开口,语气轻柔谦顺,小侍女停下动作抬起头,正望见他含笑弯弯的桃花眼,满是温情脉脉。
☆、牵制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怕的小黑屋在招手,呜呜……
小侍女不由得看得痴了,不可否认,这个男人笑起来很好看。
“没用的东西!”身后的声音骇的她慌张的收拾,碎盏划破手指却不敢怠慢。因为她知道自己身后的主子已诸多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