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绵身体微微倾斜手掌撑在洗手台上,右脚因为翘得有些累,于是不着力地勾在左脚后,他屏气凝神站在原地,听见身后传来关门声和脚步声,这才缓缓地输出一口长气。
他太害怕了。
骆岷沛如果真的坚持要帮他扶着,就一定会发现他的秘密,他因为畸形的身体已经受够了母亲和父亲的辱骂嫌弃,他不希望骆岷沛也用那种眼神看他,觉得他是个传染源,骆岷沛是奶奶过世后,唯一一个真的关心他的人了。
虽然他们相识并不久,虽然骆岷沛前几日对他还带着敌意,但是这并不妨碍楚绵渐渐对他产生依赖。
骆岷沛等在浴室外,胡城的初春天黑得很早,八点不到天边就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从一旁的窗户向外看,能够看见一轮浅白弯月挂在树梢上。
骆岷沛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些烦躁,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咬在唇边。
医生说要他控制烟瘾,骆岷沛借着这次回国的机会正打算戒烟,原本控制得挺好,可是今天事情太多,折腾得他心神俱疲,只能够依靠香烟里的尼古丁。
浴室里响起楚绵的呛咳声,紧接着有些软糯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咳咳……骆先生,你抽烟了吗?”
骆岷沛用犬齿叼着烟嘴,想起胡城里老爷太太们抽的都是水烟,一个大烟袋拿在手里,想抽的时候就对着嘴儿敲几下,几乎不会有香烟这么冲的味道,楚绵闻不惯也是正常的。
可心里虽然这么想,骆岷沛却没有将烟掐掉,而是在等楚绵开门后,将嘴里裹着的烟气一股脑地吹了出去。
奶白色的烟雾瞬间笼罩住了楚绵整张脸,像是轻纱一般罩在他的面前,模糊了他的五官,像是刚打完轮廓的画,朦胧神秘。
楚绵反应不及,吸进去了大半的烟雾,呛得又是咳嗽又是流泪的,最后只能靠骆岷沛扶着,才不至于软了身子滑倒在地上。
骆岷沛看着楚绵因为咳嗽而泛起泪光的眼角和捂得发红的水润嘴唇,心里不可抑制地升起了满足感和成就感。
他本性原没有这么恶劣的,在骆家生活了二十年任谁都要夸一声“沉稳”,到了楚绵面前反倒像个小孩子一样,变着法子想捉弄他。
见楚绵还在咳嗽,秋嫂手上正忙着,倒了杯水就塞进骆岷沛手里,要他递给楚绵,谁知楚绵径直从秋嫂手里拿过水杯,仰头一饮而尽,连个眼神都不分给骆岷沛。
过了几秒才觉得自己会不会太过分了,于是扭过头红着眼睛,自以为恶狠狠地说道:“下次,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第10章 睡觉要怎么办?
骆岷沛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楚绵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撞得他手脚都发软。
楚绵红着眼眶的样子一点也不凶,如果非要让骆岷沛形容的话,大概是气急败坏——像是在床上被折腾得太狠了,不得不色厉内茬地装狠。
楚绵放完狠话自己觉得很满意,于是扶着墙小步小步地往外蹦,他毛衣后掉着一团雪白色的绒球,随着他的动作在腰间不断跳跃,倒真像兔子的耳朵。
楚绵第二天还要提早去学校请假,在客厅待了一会儿后,就被骆岷沛强硬地送回了楼上的房间。
连接一楼和二楼的是螺旋式的楼梯,左右都可以上去,楼梯有八十八阶,是当初骆向山特意找人设计的。
楚绵虽然看起来纤瘦,可到底也是一个成年的男生,骆岷沛抱着他往上走了一半的路程就有些力不从心了,方才司机去医院取了眼镜给他送回来,这会儿金属架框的眼镜因为薄汗不断地往鼻梁下滑。
楚绵瞧见骆岷沛这幅样子,既觉得好笑又有些不忍。骆岷沛虽然不是骆家正出的儿子,可也是被当做亲少爷宠着长大的,现如今却像个干苦力的似地,抱着他上楼梯。
眼看见镜框马上要滑到鼻尖,楚绵伸手抵住中间的横梁替他将眼镜往上推了推,指腹轻轻蹭到鼻翼处的皮肤,骆岷沛觉得瘙痒地皱了皱鼻子。
“要不,请个护工来吧?”楚绵小声地说到,二楼的回廊很长,骆岷沛的皮鞋在实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踩击声。
骆岷沛没有说话,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几天前,他早就图省事地给楚绵请一个护工来照顾他了,这样的人医院里多的事,花点钱就能免掉自己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可是骆岷沛在英国留学期间,见识过护工的不择手段。
他刚去英国那年因为左右车道的原因,出了车祸断了腿住院,他初来乍到不久,同学没认全,更没有几个朋友,不得不在医院里买了护工照顾他一个月。
然而那位护工做了不到一周,就被骆岷沛铁青着脸辞退了。
他遭到了那位男护工的骚扰!
对方借由给他擦身体清理伤口揩油,对他进行性骚扰,甚至还发出某种只有春夜里小野猫才会发出的声音,让骆岷沛觉得毛骨悚然。
虽然不知道国内护工会不会这样,但是就以楚绵那副白净的长相瘦弱的身材,如果真的有护工打他的主意,他怕是只能束手就擒。
“不请。”
骆岷沛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将楚绵放下地让他靠着墙站着,然后扭开了房门将里面的灯打开。
骆岷沛将楚绵扶到床边,又替他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继续说道,“我爸刚死不久,你也知道我跟骆向山没有血缘关系,他却把遗产都留给了我。可想而知那些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一定气疯了,你是不知道,前几天那些表叔叔们早就来闹过事,我现在除了这栋房子什么都没有了,没钱给你请护工。”
骆岷沛说得一板一眼无比认真,楚绵不疑有他,只觉得骆岷沛更加善良了,明明自己都没钱了还愿意收留他。
他躺进床里将被子盖好,又想起先前医生说过的话,“可医生说我晚上需要人陪着,那睡觉要怎么办?”
第11章 不速之客
楚绵说完才觉得不妥,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男人,这话说出来不就是在变相地邀请骆岷沛跟自己同睡么。
“不……不是的,”对上骆岷沛耐以寻思的眼神,楚绵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是说……我晚上睡觉没有问题的,可以不需要护工。”
骆岷沛也没有真的准备跟他睡一张床,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条窗户缝,指了指对面,“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你晚上有事喊我一声就行,我醒得过来。”
楚绵将被子往头顶的方向拉了拉,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在黑夜里也依旧亮闪闪的眸子,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二楼一共有五间卧室,骆向山年纪大了喜静,早几年就把自己的卧室搬去了走廊尽头靠着宅子后的假山,剩下的两间对称分布在走廊两侧,而骆岷沛现在住的那间是骆向山从前的卧室。
骆岷沛站在窗户前,借着窗外稀疏的月光打量着楼下院子里那棵云杉,那棵树还是骆岷沛刚来骆家时种下的,现在已经从当初一棵小小的树苗长成了足以蔽日的参天大树。
窗外有风,裹挟着云杉叶子的清香扑面而来,骆岷沛沉默地站了几分钟,想起刚才在浴室时看见楚绵锁骨处的一个烟头烫伤印,忽而转过头问道:“你有住过他的房间吗?”
楚绵疑惑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他的脸很小,五官又清晰明艳,因此在黑暗里也能够看清楚脸上的神情。
骆岷沛又继续说道:“你被骆向山买回来的那段日子,家里的佣人是不是都叫你夫人,你晚上是睡在自己的房间还是我爸的房间?”
他像是突然得了某种病,迫切地想要得到楚绵的答案,因此从窗户边快步走到楚绵床边,低头看着认真地看着他。
可那段时光好像很糟糕,只是提起楚绵就白了脸,眼眶里聚集起的星星一瞬间消散,只剩下雾霭霭的黑幕。
“有没有?”
骆岷沛抿着唇,下颌线锋利地劈开脸庞的黑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没……没有,”楚绵几乎是带着哭腔回答的这句话,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就连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失了血色,“没有……睡在一起。”
骆岷沛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恐慌,骆向山前几房姨太太都是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外面都传骆老爷子克妻,可这种迷信的言语根本不能说服骆岷沛。
他伸手握住楚绵的肩膀,有些急切地问道,“他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是不是?”
还没等到楚绵的回答,楼下客厅里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将房间里压抑黏稠的气氛一刀划开。
骆岷沛沉着脸站起来,他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咄咄逼人了,楚绵被他吓得眼睛里都失去了神采,即使盖着被子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瑟缩。
“对不起,我失礼了。”
骆岷沛低声道了歉,然后转身离开了楚绵的卧室。
楚绵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僵直着身子躺在床上,在听到客厅传来的尖利争吵声后,才惶然回过神来,侧过身子蜷作一团,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几分钟后,骆岷沛扶着人跌跌撞撞地走上楼梯,打开了对面房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