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伸手拿起骆岷沛面前的酒杯,毫不避讳地仰头饮尽杯里盛着的香槟,“这杯酒就算是给陆局长赔礼了。”
陆局长一看,笑得脸上的五官就被挤得看不见了,他视线紧紧地黏在楚绵的身上,“好好好,楚小少爷好酒量,我陆某喜欢,下次来一定找你。”
楚绵短短一年的时光就在锦玉楼里混了个“头牌”的美称,他长得精致身段优美,又始终没有挂牌接客,不少客人都爱点他陪酒,胡城那些经常来锦玉楼寻欢的人都惦记着他的第一次。
骆岷沛看着那些黏在楚绵身上色眯眯的目光,在众人的视野盲区内捏了捏楚绵的腰。面前还在敬酒的人腰身一颤,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得王妈妈心惊胆战的。
“说起来,”楚绵忽而转过身,端着酒杯对着骆岷沛,脸上带着明艳的笑容,“骆少回国我还没来得及敬骆少一杯。从前有幸得见过骆少一面,今日再见,只觉得骆少愈发的风采逼人。”
骆岷沛垂眸看着楚绵递到他嘴边的酒杯,眸子里没有半点感情,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筷子拨开楚绵的手,丝毫不给他这个锦玉楼的头牌半分面子。
“楚小少爷有心了,不过我从不喝外人的酒。”
骆岷沛话里话外都带着别样的意思,楚绵拿着酒杯的手一顿,僵硬地回过神,赔笑道,“既然骆少不愿意承我这杯酒,那我就敬在座的各位。”
他们两人的交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今晚来赴约的都是日后要依靠骆家继续在胡城生存下去的,楚绵的这杯酒他们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喝。
骆岷沛靠在椅背上看着楚绵豪放地仰头将酒一滴不漏地喂进嘴里,脸色难看得吓人,“都愣着干什么?楚小少爷敬的酒你们还不赶紧喝了,别人可没这个机会。”
淡黄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楚绵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表情,手背一抹嘴擦花了口红。
“我身体不适,接下来就不陪各位了。”
说完,匆匆忙忙走上了楼,将自己关进房间里。
第52章 物是人非
楚绵刚推开房间的门,就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跑进房间里的浴室,抱着洗手台将刚刚喝进去的酒全部都吐了出来。
他根本喝不了太多的酒。
不管这一年多里他卖了多少的酒,赚了多少的钱,他依旧是从前那个酒量不好的楚绵。平日里陪着客人,他觉得不舒服了就找借口去厕所吐完,再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到酒桌上继续陪他们喝。可今日在骆岷沛面前,他所有的伪装都土崩瓦解。
楚绵手腕颤抖着打开了水龙头,将洗手台上沾着的污秽之物全部冲走。他将置物台上放着的一包崭新的香烟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根来点燃夹在指间,还没抽上一口,他就忍不住拉开右手手腕处的丝巾,将燃着的烟头狠狠地按在手腕侧面的皮肤上。
一个黑黢黢的烟疤烫在皮肤上,空气里似乎都弥漫上了一股焦味。
楚绵呜咽着弯下腰用完好的左手撑在洗手台上,烟头处的火星被按灭在手腕上,长根的香烟从指间掉落被洗手台上残留的水浸湿,变成软趴趴的一条。
是真的很疼。
但是远比不上心里的那点疼。
楚绵不是没想过跟骆岷沛重逢时的场景,他也想过等到骆岷沛毕业了从英国回来,或许会从陈建的嘴里又或许是从骆向阳骆向英的嘴里听见他的事情,然后带着满心的愧疚来锦玉楼找他。
那时候,他会质问骆岷沛当初为什么一点也不留恋地将自己留在胡城,会逼着骆岷沛给自己道歉,会告诉骆岷沛自己这四百多天一直在等他。
可是事情的发展根本就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几乎是控制不住的,他们两个说着彼此最不想听到的话,用手中的刀将对方刺了个遍体鳞伤。
骆岷沛痛不痛他不知道,他已经痛的快要死掉了。
楚绵伏在洗手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他的房门没关,王妈妈一推就开了。在房间里没找到他就顺着水流的声音找来了浴室,看见他洗手台里零散错落的几个烟头,又扫到他斑驳遍布的手腕,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清楚?”她将楚绵手腕上的丝巾接下来,重新给他系回了右手手腕上,“好好一只手被你折腾成这个样子,人家医生可说了啊,你这手要是再不好好保养,可就连拿起笔都费劲了。”
她一生无子,这些天的相处早就让她对楚绵产生了怜爱之心,“你不是说还想读书?到时候笔都拿不起来,你还读哪门子的书啊,出去要饭去嘞!”
楚绵偏头看着王妈妈的手指翻飞,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出现在手腕上,他双目空洞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好好说清楚的。”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当年的事情肯定不是骆岷沛一手设计的。
可他被卖进锦玉楼一年多,全靠着对骆岷沛的爱意和恨意才能活到现在,他需要的不仅仅是骆岷沛的道歉和解释,他早就在心里给骆岷沛定了罪。
无期徒刑。
“你们年轻人啊,”王妈妈关掉还在流水的水龙头,“就是爱折腾,妈妈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劝,你自己心里得有一杆秤,得拎得清自己想什么要做什么。”
楚绵低眉顺眼地点头,早就没了骆岷沛面前那副伶牙俐齿的模样。
“你走了没多久骆少爷也离开了,我虽然不知道骆家当年是什么事情。但是现如今骆少爷回来,那骆家的一把手可就是他,他若是愿意给你赎身,你也跟着出去了……”
“我不要,”楚绵直接了断地打断了王妈妈的话,“我不用他给我赎身,我若是真想走,自己赚的这些钱早就够我赎身七八回了。”
王妈妈叹了口气,看着他眼底的一片乌青,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摇着头离开了。
骆岷沛确实只是为了楚绵才坐在酒席上的,今天的宴席本就是一群要巴结他的人为他置办的接风宴,骆岷沛原本只打算露个脸就离开,只是看见了楚绵,才愿意坐在席上听那些人对自己阿谀奉承,虚与委蛇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讨好话。
楚绵离席了,他自然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喝光面前的橙子汁后,就借口家中有事离开了。
哪有什么事,他原本以为回到家就能见到楚绵,还没从英国出发他就先给陈建寄了信,让他把要处理的事情都往后退一退,他要跟楚绵好好过几天没羞没臊的二人世界。
谁曾想,一回国,梦里的场景全部变成了泡影。
陈建还是想从前一样,站在骆宅前等他。
骆岷沛从黄包车上下来,抬头看着骆宅依旧光鲜亮丽的门匾,眼神晦暗不明。
陈建拿不准他的意思,更不知道对于一年前的事情骆岷沛知晓多少,只好站在原地等候骆岷沛的问话。
“进去吧,”骆岷沛收回自己的视线,越过陈建往大门里跨,“在外面站着像什么样子。”
“是。”陈建推了推快要滑落到鼻尖的镜框,咽了口口水跟在骆岷沛身后。
“明天去银行把那些地契房契都取出来,”骆宅空置已久,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落了灰,也看不见在厨房忙进忙出的秋嫂的身影,骆岷沛这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楚绵很可能已经离开骆宅很久了。“还有那些亏本了的资金,也全部都取出来。”
骆岷沛掀开沙发上套着的布套坐了下去,哪怕是仰着头的姿势,也让他带上了凌厉的审视意味。陈建对上他的视线几乎要绷不住,呼吸声愈发的沉重。
“我二叔呢?”骆岷沛一点也没觉得这些事情能跟陈建扯上关系,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他人还在胡城吗?”
陈建又被问得说不出话在骆岷沛失去耐心再一次的询问下,才支支吾吾地说道。
“二爷……骆二爷他,在医院。”
“得了什么病?”
陈建摇摇头,“是被送去戒毒了。”
第53章
军区医院,住院二栋二楼。
这栋楼的气氛明显就跟其他的楼不一样,透露着别样的死气沉沉,从进门里就没有看见多余的人,只有坐在办公室的医生和护士。
骆岷沛像护士要了探视令,面色如水地跟在带路医生的身后,手里的一块怀表被他打开了又合上,来来回回好几十次,开关处的轴轮都松了,再次被关上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骆向风的病房被安排在二楼走廊的最端头,旁边就是一间棋牌室,偶尔会有护士陪同着病人在里面打牌,再旁边就是一个凸出的露天阳台。可是出去的门却被上了锁,阳光从窗外树梢罅隙里透进来,让这条阴沉沉的走廊有了几分生气。
路过好几间病房,从里面传出难捱的低声嘶吼,骆岷沛眉头皱得越来越深,看得跟在他身侧的陈建皮肤一阵发凉。
“骆二爷就在这里边儿,”医生带着口罩将两人带到,“骆少您可以进去看,二爷这些天表现得很好,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出院。”
骆岷沛却生出点近乡情怯的情愫,他跟骆向风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了。从记事起能够自己明辨是非的能力开始,他就是跟骆向风一块儿成长的。骆向风没少拉着他干些荒唐事,他也没少因为骆向风挨骆向山的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