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岷沛微愣,将原本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房间里的窗户大开着,窗外树梢上的知了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骆岷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他跟楚绵认识以来的第一个夏天,目光不免更加柔和了一些。
“婚契都已经交给你了,你跟骆向山也没有成亲,你不是我的后妈。”
楚绵不愿意跟他缅怀过去,他房里服侍的小丫头已经去找医生了,这不大的空间里就只有他跟骆岷沛两个人,楚绵有些胸闷地大口呼着气,面上显现出几分不耐的神色。
他指了指骆岷沛身后的柜子,上面挂着一把生了绣的铜锁,“帮我拿一包烟出来,在柜子的第二层。”
骆岷沛听着楚绵有些沙哑的声线,想要劝阻他抽烟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沉默着起身,给楚绵重新拆了一包烟出来。烟是英国进口的女士香烟,细长还泛着淡淡的清香,骆岷沛从里面抽出一根递到楚绵的嘴边。楚绵毫无芥蒂地张唇咬住烟蒂,上眼睑微垂,眼尾未擦干净的颜料让他像是刚哭过一场一样。
“劳烦骆少给我点个火?”楚绵动作缓慢地抬起眼帘,深色的瞳仁被上眼皮遮住一小半,左眼皮内的小痣若隐若现。
骆岷沛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楚绵到底知不知道让别人点火是一件多么撩人的事情?
他心中腹诽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动作流畅地划燃了火柴,跳跃的火舌很快扫过烟头,白色的烟草纸被点燃,褐黄色的斑圈向上蔓延。
楚绵用手支撑着身子由躺着变成半靠在床头,可这时右手手腕突然一阵剧痛让他几乎支撑不起自己身体的重量,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整个人向后倒去,眼看后脑勺就要撞上床头坚硬的实木横栏,骆岷沛眼疾手快地伸手拦在他脑后。
一声沉闷地撞击声响,楚绵被骆岷沛稳稳地护在臂弯里。
“你!”
楚绵挣扎着从他的手上起身,刚想要看他小臂的情况,却反被骆岷沛捏住了右手手腕。
那道横贯在手腕内侧的狰狞伤口暴露在两人面前。
楚绵目光闪躲,用了力没能将手抽出来也就随着骆岷沛去看了。
那道伤疤连他自己都没有仔细看过,他咬得时候是发了狠劲儿的,他当时身体又热又疼,脑袋里像是有把重锤在狠狠地敲打一般,他恨不得将手腕内侧的肉都撕咬下来,好让他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面。
后来他被医生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陈建跟他谈完之后,楚绵虽然不再寻思,可那手腕上的伤疤却成了他心口的一道旧疤。
骆岷沛疼得手指都在发抖,在那道坑坑洼洼带着齿印的伤口旁还有不少深褐色的圆形的小伤疤,那些都是楚绵用烟头烫出来的。
楚绵的手腕细得他一只手就能够轻轻松松地环住还剩出一大半的指节,那原本细腻光滑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怖的痕迹,骆岷沛疼得要死却又自虐地盯着那些伤痕,像是要用眼睛将它们刻在自己的心底。
“……别看了。”
楚绵别过头去,他的指尖被热意烫到,香烟已经燃尽了,浅灰色的烟灰落在床单上。
“这些疤……”骆岷沛几近哽咽,他眼眶微红发烫,“都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吗?”
楚绵被他手掌心的温度灼到,紧接着微凉的触感在手腕内侧划过,他诧异地扭头发现一大滴眼泪从骆岷沛的眼眶里掉出来,落在他的手腕上又顺着那道伤疤滑落最后消失在被子纹络里。
“骆岷沛,你……”
他不想看见这样的骆岷沛,挣扎着要从他手心里将手抽出来,骆岷沛既害怕弄伤他又不舍得放手,只能用手指紧紧掐着他纤细的小臂,丝毫不肯让步。
“这些都跟你没关系,”楚绵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骆岷沛看见这些伤疤,这些都是他这一年混乱生活的痕迹,这些痕迹太脏了,他不想让骆岷沛知道,“你没必要愧疚。”
骆岷沛倏地抬头,像头饿狼一样用发红的眼睛盯着楚绵,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哪是在伤害自己,你这根本就是在用刀子凌迟我的心。”
实在是太疼了,这些穿越时光的伤痕像淬了毒撒了盐的刀刃,每一刀都划在他的心尖肉上,疼得他无法呼吸。
第57章
楚绵被他的眼神烫得整个人都往后缩,他微微弓起的脊背抵在身后坚硬的实木床头板上,木板早已经被房间里的温度蒸得温热,甚至比他身上的体温更烫。
“骆岷沛……”楚绵又一次试着从他的手心里将手抽出来,“你先放开我。”
骆岷沛置若罔闻,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横贯在手腕内侧的疤痕,像是要擦掉画板上画错的线条一般地动作轻柔地落在他的皮肤上。
“哟,”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背着药箱从门外迈进来,看着楚绵床边坐着的人笑着调侃道,“怎么?还找了别的医生过来?我这个锦玉楼挂牌郎中这么快就要失业了?”
骆岷沛手上的力度刚松了点,楚绵就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左手手心不自然地在右手手腕内侧揉着,像是要消除掉骆岷沛留在上面的温度和记忆。
“云医生说的哪里的话,”楚绵伸手推了骆岷沛一把,示意他站起来给医生让开位置,“王妈妈可给你付了一年的工钱,怎么舍得让你这么快就失业。”
骆岷沛听着楚绵和他之间熟稔的交流,眉头越皱越深,如临大敌地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
云廷对上他凶狠的视线还愣了几秒,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号人,跟不可能跟他有任何过节后,才悠悠然地问楚绵,“这次又是哪里弄出伤来了?”
余光瞥见楚绵揉手腕的动作,有些无奈地说道,“是手又疼了吗?”随后坐在楚绵的床边,握住他的右手拉到自己眼前,“早就跟你说过了,你这伤要好好保养一两年,不然很容易就落下病根子的。”
他揉搓的动作有些用力,楚绵轻轻吸着气,却依旧乖乖地任由他动作。
一旁的骆岷沛看了,心里早就打翻了几十坛醋坛子,怎么自己碰一下就急着要把手收回去,他都捏在手心里揉了,楚绵也没有动作。
“哪能不用右手啊,”楚绵说着往后靠了靠,身体一动脚上的伤也跟着疼了起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要看的伤在脚上,“我若是养一两年,王妈妈早就把我赶出去了。叫你过来不是手上的伤,是脚扭伤了。”
楚绵有几分无奈叹了口气,脚从被子下探出来,“前几日才答应了王妈妈要上台唱戏的,这脚上受了伤上不了台又得被她念叨好几些日子了。”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楚绵的脚背就已经肿得像馒头了,云廷轻轻一碰他就吃痛地往后躲去,眼眶都疼红了。
“脚关节有些错位了,”云廷手上带着橡胶手套,接触上去带着些凉意,他抬头看了看楚绵,叮嘱道,“我帮你复位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话还没说完,轻微的咔嚓一声,楚绵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张着嘴鲤鱼打挺地坐直了身子,冷汗歘地就下来了。
“你轻一点!”骆岷沛在后面看得心疼,大步跨上前就捏住了云廷的手腕,怒目瞪着他,“你是正规的医生吗?他都疼成这样了。”
骆岷沛手劲不小,云廷的手腕被他捏得发麻动弹不得,楚绵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喝令骆岷沛松开手,“云医生的手是要上手术台救人的,可比你要金贵。”
骆岷沛酸得话都说不出,冷着脸松开了手,站在楚绵身边活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儿被罚站。
云廷也不生气,活动了几下手腕,笑着打趣道,“这位公子莫不是做钳工的,手劲儿可真大。”
说完,从药箱里拿出两管药膏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这是消肿的药膏,一日涂抹三次,每次用一个指节的量就好。这几天切记不能够下地走路,要走也得蹦着走,这只脚不能用力。”
他交代完这些事情就准备离开,抬头瞥见骆岷沛如临大敌的目光,又自作主张地加了一句,“你这回可得听医嘱,别想以前那样一心只想折腾自己,你也不是没人疼没人记挂的。再不济,你也想想我,我每天这么来回跑也挺累的。”
楚绵乖顺地点了点头,被子下被盖住的烟盒露了出来,他慌慌忙忙地往里藏,被云廷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
“好啊,”云廷指尖在他脑袋上戳了几下,“跟你说过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你可都当成耳旁风了,楚绵,你就折腾死你自己吧,我不管你了。”
楚绵最怕他这幅样子,要说他现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云廷拿着医嘱在他耳边念叨。
连忙主动认错,指了指站在身侧的骆岷沛,“这烟是他带来的,我一口都没抽。”
云廷作势要去闻他手指上的味道,被骆岷沛一巴掌拦了回去,“云医生检查完了就可以走了,我还有事情要跟楚绵……楚逝谈。”
云廷被他酸溜溜的话逗得哭笑不得,连忙退避三舍,摆了摆手,“你们聊你们聊,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只管让人来找我,你也要记得好好养手,这要是没养好,以后有的是苦让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