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耳畔林雾秋轻声赞叹。
在绝对的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是没有分歧的。除了美,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辉煌盛景。
我时常怀疑人类降生于冰冷长夜,否则为什么会向往燃尽一切的炽热,比如火,比如太阳,再比如奋不顾身的爱情。
在2500米的高空,我难得思考了一次爱情。
后来太阳升起,热气球仍然飘在云端。整个飞行时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有人专门拍照,于是我花10磅买了一张和林雾秋的合照。
照片里我们两个脑袋挨着脑袋,他微微笑着,表情沉静腼腆,我勾着他的肩比耶,笑出八颗牙齿。
照片一共洗了两张,当着林雾秋的面,我把我的那张认真地放进钱夹,一展开就能看到的位置。
林雾秋看见了,眼神里浮现一抹复杂,但没说什么。
热气球的飞行轨迹无法精确控制,和我们一起起飞的其他伙伴都降落在不同的地方,然后被大巴车接回营地。据说下午还有别的活动,但我昨天答应好今天送林雾秋回去,只好和布里斯托尔遗憾道别。
“明年我们来看开幕式烟花表演。”我对林雾秋说。
他微微一笑:“嗯,好。”
——明年,明年我还不知道在哪。我连自己能不能安稳活过明天都不敢保证。
但这种小小的约定和承诺是必要的,它代表着“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期待与你共赴美好的未来”。
回去路上林雾秋提出他来开车,我没有拒绝。
玩了一天我也累了,一坐进车里就开始犯困。林雾秋一向细心,关掉音乐,把空调调小,说:“累了就睡一会儿吧。”
“嗯……”我对他笑笑,“谢谢学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林雾秋轻声问:“你这几年……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倒不如问问有什么理由值得我回去。
“四年。我记得很清楚,你离开的前一天还在电话里说,周末想去美术馆看展,问我去不去。”
回忆起遥远的往事,林雾秋笑了笑,“小骗子。”
说实话我不太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倒是隐约记得那天收拾行李时接到林雾秋的电话,和他聊了二十多分钟。
对于我来说,林雾秋只是一个不讨厌的人,算不上有多特别,所以也没有必要单独通知他我要离开。
“直到周五听禹川提起,我才知道你已经走了。”林雾秋接着说,“他说你几乎什么都没有带,当时我还以为你很快会回来,后来才知道,你是真的不要了。”
林雾秋声音平静,像缓缓流淌的温水,让人听不出他是怪罪的意思还是仅仅表达遗憾。
我在半睡半醒中回忆和他之间发生过的事,好像都很普通,无非是寥寥可数的见面、乏善可陈的对话,并没有什么值得怀念,更不值得让人记到现在。
难道是因为我这张脸……?
一个离谱的想法从我脑海中冒出来,转念一想,又好像很合理。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睡着还是醒着,林雾秋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
两个多小时后到达机场,我缓缓转醒,睁眼看见天色渐暗,道路尽头有一大片玫瑰色的晚霞。
今天一起看了日出,又一起看了日落,如果是一对情侣的话,想必会是非常浪漫和值得纪念的回忆。
林雾秋仿佛和我想到一起,转头看向我,目光中流露出温柔。
经过一整天的朝夕相处,他已经没有前天刚见面时那种似有若无的拘谨和生疏。四年时光听起来漫长,仿佛横亘在两人中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实则不过薄薄一条浅溪,用一夜独处就就可以轻易越过。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假装还是四年前的我。
“到了吗?”我懒懒打了个哈欠,问林雾秋。
“到了。”他说,“下车吧。”
我们两个买了八点多的机票,回到苏黎世十点半,马路上安安静静。这让我不禁想起还在国内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十二点之前回过家,常常半夜回去碰见从书房或卧室出来的宋禹川,遭受他无端冷漠的审视。
而自从到了苏黎世,我想要半夜放个电影,都要小心翼翼地把音量调到最小,担心隔壁邻居阿姨投诉我。
我的车停在机场,理所应当是我送林雾秋回酒店。他看起来有些抱歉,说今天麻烦了我太多。
“怎么会,我也玩得很开心。”我说。
林雾秋松了一口气,不太确定地问:“真的吗?”
“真的。”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
林雾秋微微垂眼避开我的目光,说:“还是很谢谢你。”
路上或许是受静谧的环境影响,我和林雾秋都没有再说话,等到了酒店,我正要下车和他道别,道路另一边缓缓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们不远处。
侍者迎上去帮忙拉开车门,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人,肩宽腿长,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
宋禹川。
第5章
宋禹川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淡淡移向林雾秋。
他经常是这样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笑一下能要他的命。
林雾秋没有过去找他的意思,宋禹川更不可能主动过来,于是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我们三个外加一个酒店门童,一时都停顿在原地。
最后林雾秋打破沉默,对我温声说:“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
“嗯,好。”我主动拥抱了他一下,“再见。”
夜里有些冷,林雾秋身上却是暖的,我没有抱很久,毕竟人家有家室,太亲昵总归不好。
即便如此,宋禹川的目光还是像划破空气的冷风,从背后森森地吹向我。我放开林雾秋,说:“快回去吧,晚安。”
林雾秋对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晚安。”
我坐进驾驶座,缓缓发动汽车,后视镜里依然能看到宋禹川的身影。
酒店古老的庭灯散发着柔和的暖黄色光线,他站在灯下,目光晦暗不明,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别处。直到林雾秋走到他身边,他才收回目光,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酒店,身影消失在门后。
难道因为此前一直是朋友吗……我在宋禹川和林雾秋身上看不到爱人的样子,这让我觉得很没意思。
我宁愿宋禹川爱一个人爱得要死,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不许别人看更不许别人碰,那样会让我更感兴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高兴点到即止,人依然是理智的。
谁想看他理智。
无聊。
我打了个哈欠,收回目光专心开自己的车。
第二天早上,我感冒了。
准确来说从夜里开始发烧,我不愿意动弹,拉起被子蒙住脑袋继续睡,第二天迷迷糊糊听到电话铃声,我凭借本能摸到手机按下接听,里面传出一道清冷而温和的声音:“小祁,你起床了吗?”
好耳熟……我烧得糊涂,想了好几秒才想到声音的主人是谁,是那位被展厅老板爱得要死、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不许看更不许碰的宝贝,时教授。
他是我导师的朋友的学生,所以我勉强能套近乎叫一声学长,也多亏了他,我才能用可以忽略不计的租金租用他的展厅。
“时教授……”我浑浑噩噩地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有事吗?”
那边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咳咳……”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生病了,脑袋晕乎乎的,整个呼吸道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身上盖着被子也觉得冷,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时教授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担心:“小祁?”
“我没事,我好像感冒了……”
我不确定自己现在烧得多严重,出国之后习惯了小病自己扛,大病听天由命,一般来说只要死不了,吃点药睡几天就好了。
时教授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好像是要帮我叫医生,我神志不清地说不用,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在外面敲门。我觉得烦,把自己团成一团窝进被子里,然而外面的人锲而不舍地敲,我怕邻居阿姨被引来,只好下床趿着拖鞋去开门。
没想到门外不只是医生,还有时教授和林雾秋。
我怀疑自己烧坏脑子出现了幻觉,怔怔愣了几秒,说:“学长?你怎么……”
“早上去买咖啡,刚好听到你们打电话。”林雾秋说,“先进去让医生看看。”
“哦……”
我身上裹着被子,行动迟缓,尽管烧得昏昏沉沉,还是分出一丝丝意识想:幸好我刚搬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把房间弄乱……
回到卧室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医生戴上听诊器帮我看病,时教授和林雾秋等在一旁。两人看起来都很担心,仿佛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想,就算真得了什么绝症,临走前两个大美人陪在身边,也算不虚此行。
可惜都是别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