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脸叫道:“太爷爷,我瞧您老就四喜临门吧!我虽然不会唱戏,但街舞跳得老好了!”而后冲着江野一甩脸:“桃哥上!”
江野:……
汪橙哭笑不得看着他。
江野想趁着酒劲直接晕倒得了,感觉这帮人比自己能作。他脑袋一歪向后倒去,汪橙配合默契,侧身拦着,他的头便靠人肩膀上了,欲哭无泪道:“我滴天爷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周阔海笑弯了腰,一屋子人哈哈哈笑得停不下来。
藏于众目睽睽下的小亲昵,让人说不出的享受。江野也是以酒遮脸,一时靠着汪橙不想动弹。
周阔海是周门第一代弟子,他的徒弟便是再传弟子,江玉堂这一茬儿是三代弟子。
此时江玉堂师兄弟三个各捧了一杯酒,送到周门第四代弟子手中。
江野懒洋洋探出手接过老爸手里的酒,江玉堂嚷他:“没骨头啊跪没个跪相,还赖人橙橙身上了,跪好!准备给太爷爷敬酒。”
江野玩心未泯,捏着嗓子开口就是女腔,对江玉堂叫道:父王呐——
紧接着唱道:谢父王指明路接过琼浆,我还要与橙哥打个商量。
他朝汪橙抛个媚眼,继续唱:橙哥哥呀,你过来,我有话讲啊嗯啊嗯啊那个呀嗨——
把汪橙听得一呆一呆的。
江野涓涓溪流般的嗓音不止清脆,也显着小花旦的妩媚与调皮。
武戏可以打出来,这副好嗓子就是把人打死也打不出来。
汪橙直至此时才真正意识到,江野在艺术上的天赋、这种与生俱来便载进骨子里的东西,叫人可望而不可及。做他的手下败将,心服口服。
汪橙心里既欢喜,又惊羡,还有点骄傲。
“哎这小哼腔甩的呦……”李清芬满脸得意合不拢嘴,问汪雅梅:“怎么样啊你个老花旦不点评两句?”
汪雅梅抿嘴笑着,“听出来啦,真是好。”
周阔海回头白了李清芬一眼,“你教的么?”
“您教的,都是您调.教有方!”李清芬忙说,又忍不住开心:“甭管谁教的,那也是我儿子呀!”
又是一阵笑。
周阔海回身时,几个孩子捧着酒,都跪直了身子。
周阔海抚着长须,满意地瞅着他们,压重了声音缓缓开口:“周门祖训——戏比天大。”
几个孩子点头,齐声说:“太爷爷,我们记下了。”
“当初江玉堂代师收了李逸臣。”周阔海道:“今日我代徒孙收了你们三个。按说师门排名分先后而不论年龄,既然你们一同入门,那便按着年龄排罢。汪橙为先,江野次之,高格再次之,师兄弟日后要相亲相爱、携手共前。”
汪橙江野相视一笑,江野心说,已经很相亲相爱了。高格探着身子给两人挤了个笑脸,叫道:“大师哥、二师哥。”
“那我呐!”穆瓜满眼期盼,盼星星盼月亮似的仰着头看着老头。
“你么……”周阔海笑说:“算我个记名的徒重孙儿。”
“谢谢太爷爷!”穆瓜一个头磕在地上。
江玉堂朗声道:“弟子奉酒——”
师兄弟三人高高举起酒杯,周阔海一杯杯接过喝尽,大声道:“快哉!”声音苍劲。
这场面看得人热泪盈眶,师兄妹们不约想起儿时拜师的情景。
白云苍狗、时过境迁,许多年眨眼而逝,如今人已中年。
汪雅梅低声道:“这下就是死也瞑目了。”
李清芬掐了把她的胳膊,“胡说什么呢,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周阔海今日异常开心,多贪了几杯,离开大富贵时路都走不成了,被徒子徒孙们架上了车。
高格穆瓜还要去学校,先行离开。
高格今日也喝了两杯,临走江野还问他,他连说没事。
后来听说高格在学校横着走,到处宣告从今以后和汪橙、江野是亲师兄弟了。
天子尚且避醉汉,老唐硬没敢招惹他。
*****
南城北城之间有点距离,江玉堂、周阔海和两个孩子坐在同一辆车里。
周阔海坐在后排当中昏昏欲睡,俩孩子一左一右傍着他。
汪橙轻声叫道:“舅舅。”
江玉堂回过头来,汪橙说:“我想和桃桃打磨一出戏,陪他去参加明年的寒梅杯。”
江玉堂:......
头昏脑涨的江野立刻来了兴致:“行啊,排哪出?”然后两人异口同声:“西厢记!”说完相视一笑。
江野笑的是和他师哥心有灵犀。
汪橙笑的是,这套可是你自己往里头钻的。
他想让江野演崔莺莺,更想让他得奖,等着看他将来怎么召唤出无敌金龙。
“我看行。”周阔海醉眼微睁:“带雅梅一个,叫她演红娘。”
“那就这么办。”江玉堂直截了当拍了板,跟周阔海说:“雅梅这次回来,我和清芬也商量着给她量身排一出戏,明年去寒梅杯露露脸。雅梅的红娘最好,兴许能夺个大奖回来。”
周阔海叹了口气:“明珠淹没,雅梅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就当是咱们为她回家准备的一份礼物吧。唉,这孩子......”话没说完就睡了过去。
江野和汪橙双双沉默,江野还藏不住心思地嘟了嘟嘴,老大不乐意。
《西厢记》是能演好几天的连本戏,大赛上从头演到尾也不现实,那就只有取其精华。
汪橙本意是想助江野冲击寒梅奖,自然要把江野当成主角,排以崔莺莺和张君瑞爱情线为主的“会西厢”一折。
现在江玉堂话里话外是想让汪雅梅夺奖,那么肯定要排以红娘为主的“拷红”一折。那样的话,江野就变成了配角。
一边是江野,一边是母亲,终是没逃过同时落水先救妈还是先救媳妇儿的真难定律。
作者有话要说:
注:红娘唱词出自常香玉先生《拷红》,微有改动。江野的那段唱词,改于唐喜成先生《三哭殿》中公主唱段。
第40章 拼命
此时的江野比汪橙更为难。
他大可以说你们排你们的, 我们排我们的,到时候大赛上见。细细一想,也不是那么回事, 和姑姑竞争不明摆着叫汪橙为难吗。
再者, 错过明年的寒梅杯,汪雅梅便过了成人组的年龄上限,再也不能报名参赛。
江野倒是还有足够多的机会, 可让他为此再等四年,也不太心甘。
江玉堂知道儿子怎么想的, 他没说话, 原本就不赞成江野入行。这么好的成绩, 去北大不好还是去清华不香?
车厢里一度死气沉沉。
安静被手机铃声打破。
江玉堂刚接通手机,王芳菲尖叫的声音传了过来:江团你们快回来吧,范星芒在团里闹着跳楼,文化局的领导们都来了!
汪橙身子骤然绷紧,江野忙按着他的手。
“停车。”江玉堂说。
司机靠边停下, 江玉堂紧皱眉头思考了没几秒, 说:“桃桃你去开间房,和橙橙把太爷爷带过去睡一觉。”
他不想让两个孩子还有老头掺和进来。孩子不该承担这些, 老头年纪太大, 生不起范星芒的气。
江玉堂看着汪橙紧张的样子,又说:“橙橙没事, 一切都有舅舅。”说完下了车, 挤李逸臣他们车里走了。
“别怕。”江野的酒醒了大半,他发现自己不能喝酒, 一喝酒准要出事。
“我没怕。”汪橙的声音很冷, 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就近找个宾馆。”
周阔海睡得人事不醒, 两个一条胳膊的人把周阔海架进酒店非常吃力,还好有司机师傅帮忙。
周阔海躺床上,想是舒服了,很快打起呼噜。
汪橙坐床尾垂着头,不动弹也不说话,脸色很差。
江野让服务员随便送来两瓶水,却是一瓶绿茶一瓶橙汁。他把橙汁递给了汪橙,汪橙抬眼看着他手里的绿茶,看了片刻后推过橙汁,接过绿茶。
江野知道他不喝绿茶,也从不忍问为什么。
汪橙单手拧开盖子,发了会儿呆,像是下了多大决心那样,忽地仰头喝了几口。不知是喝太急了,还是什么原因,呛得直咳嗽。
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浓,让人看着害怕。
“汪橙。”江野蹙着眉,轻轻拍着他的背,轻轻叫他的名字。
汪橙手背蹭了蹭唇角,“桃桃……”
“我在。”江野预知他要说什么。
汪橙盯着手里的绿茶,慢慢说:“我第一次穿厚底靴跑环城,那是个夏天,很热,他不给我水喝……整整一天滴水未进。到了晚上才跑完,我快要渴死了,他灌了我好多绿茶……不记得有多少瓶……”
“橙橙!”江野蹲在他面前,一阵心疼。
关于汪橙所受的磨难,他知道还有很多很多是汪橙没说过的,但他也根本不想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都要崩溃,现在只想回到大院,把范星芒往死里揍!
汪橙悲怆地看着那瓶绿茶,说:“这么多年了,我为什么还在怕!”
不过是一瓶水,却又是挣不出来的阴影。
江野霍地站了起来,他要去会会范星芒。
汪橙一把拉住他的手。
江野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