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橙听话地拉着推车退了出去,转到货架那端。
江野伸手拿掉那盒内裤,拨开货物露出缝隙,看见了汪橙的脸。
相同的季节、相同的地点、相同的货架、还是这个逼仄的视线空间,还是那人、与那双好看的眉眼。
而彼时此时已截然不同,从初得消息时的抵触、到无防备的偶遇,充满了火.药味。
分到一个班、同坐一张桌子,再到动手、再到相互识破身份而不挑明。
从一字马到大武生,从嬉笑怒骂到相认,从这里到省城......
从江野说,汪橙,我们非干一架不可。
到汪橙说,请假、接你,以后一起走......
从江野说,视频里的人不可能是汪橙。
到汪橙说,我一点也没怀疑过你。
真的好像只是昨天发生的故事,又真的好像过了许久。
江野冲他笑,他也回了江野一个笑。
江野拿着那盒内裤转过去,扔进推车里,板着脸对汪橙说:“今儿这盒内裤我要定了。”
汪橙配合着他的演出,“巧了,我也非它不买。”
“那咱俩干一架吧!”
“你是喜欢那条粉色的?”
江野差点笑场,已经演不下去了。
身后有位大妈紧步走了过来,“江野啊,怎么又和人家吵了起来?”
江野一回头,还是当日的那个护短大妈,忙推着汪橙走,尴尬地笑着:“我俩玩儿呢。”
“嘿,现在这年轻人,都玩儿出花了。”大妈摇摇头。
两人一人提着一大兜,满载而归,只不过头上都多了顶棒球帽,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款式,一样的logo。
江野非要买,说汪橙戴着很帅。然后他试了好几顶,始终觉得自己也得戴这种,才能媲美汪橙。
两个帅气的大男孩,一个牛仔裤,一个休闲裤,一样简单的白色T恤,都带着棒球帽露出刘海,在街上迈开长腿大步走路带着风,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年轻真好。
回家时江玉堂夫妇还没回来,江野套上围裙提着东西钻进厨房,让汪橙随意。
随意的汪橙也跟着他进了厨房,一步紧着一步,显得寸步不离。
这种类于依赖的感觉,江野很享受。
可汪橙表达出的意思,是不想吃现成的,可以给江野打下手。
原来并不是寸步不离。
“好吧。”江野说:“择菜什么的,你看着弄吧。”说着扔给汪橙一条围裙。
汪橙穿上围裙,见江野一直看着自己,也跟着他的目光低头瞅了两眼,没发现哪里不合适。
在江野印象里,这人一直冷若冰霜,像没有七情六欲的仙人。
一点点熟悉之后,见过他笑,见过他动容,可仍然觉得他缺少了许多平常人该有的情绪、和少年人的洒脱。
江野现在知道了一些原因,知道他活得很累,活得不开心,甚至压抑。
而就在此时,小小一件围裙把他拉入尘世。穿上围裙这一瞬间,江野在他身上看见了人间烟火的样子,不再那么不可触及,确切地感觉到这个人的真实。
“怎么了?”汪橙不解地问。
厨房不大,两个大男孩待在这里略显拥挤。
江野用脚给他勾了个小凳子,让他坐下择菜。
“没什么。”江野在水池里淘洗着排骨,想了想说:“汪橙,咱俩聊会儿?”
汪橙埋头干活,应了一声。
“聊聊小时候有趣的事儿?”江野试探着问。
汪橙捏着一把菜叶停在那,短暂几秒过后,他抬头看了看江野,江野背对着他还在清洗排骨,没回头。
厨房里安静下来只,有水流声音。江野忍着不回头,心里焦急,也怪那一句太明显,显得冒冒失失。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毕竟是一件漫长的事情,需要足够的耐心。何况汪橙小时候的事,都是伤痕。
“我小时候......”汪橙低头又去择菜,过了会才说完这句话:“我小时候没有有趣的事。”
江野的心被扎了一下,他没有犹豫地回身蹲在汪橙面前,两只手上还滴着水。
“那以后就不再去想好不好,开开心心的,嗯......向前看,前面都是好的。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你再觉得累了,扛不住了,桃哥一直都在的,一直都在!”江野仰着脸对他笑。
既然不想说,那就忘掉。
江野不会再提,不会再轻易去触碰,让汪橙一点点忘掉过去,也是好的。
“好。”汪橙重重应了一声,同时也回给他一个微笑。
江野松了一口气,看他择菜的动作很熟练,岔开这个沉重的话题,“你会切肉吗?”
“会。”
于是江野开始指挥这个不要钱的劳力,切丁、切丝、切片、剁馅,他交待地杂乱无章,想起什么交代什么。
汪橙不嫌他烦,做得有条不紊,不慌不乱,关键是动作还快。
江野炖上排骨、洗完青菜时,丝、丁、片,人家已盛盘装好,大小均匀没有连刀,像机器切出来的那样。
这人现在已开始剁馅。
“汪橙?”江野看着他的刀功,一脸狐疑地问道:“你不会是个大厨吧?”
超市里大言不惭,他现在感觉今天要丢脸。
“不是。”汪橙知道他的小心思,解释道:“我切墩可以,炒菜不行。”
江野将信将疑给他个白眼,“你敢藏奸小心挨收拾。”
汪橙摇头说:“真没有。”
江野姑且信了,说:“那咱俩相反,我炒菜可以,刀功马虎。以后做饭你就负责切,我负责炒。”
他无意的一句话又叫汪橙停止了动作。
“以后?”汪橙很少设想以后的事情,因为他的明天总会被无缘无故打乱。
江野口中很平常的一句话,总能让他感到温暖、充实、和归属感。他回答地很仔细:“好,以后。”剁馅的刀落得更卖力。
狭小厨房里挨衣蹭袖,换个位置还要说声借过。
两人渐渐适应了对方的存在,没用多长时间便磨合出默契,你开火热油,我把食材放在手边。炒得了菜,擦干净的盘子已摆在眼前。
锅碗瓢盆相碰时叮叮当当,这是人间烟火的声音。
没什么比两人一起做饭更加温馨,这是家的感觉。
李清芬刚进门便径直走到厨房门口,一眼看见穿着围裙的汪橙,立刻嚷道:“江桃桃你这孩子懂不懂点事?怎么能让客人进厨房呢!”
“客人?”江野回头瞅着老妈,“谁是客人?”
江玉堂跟了进来,“是呀,谁是客人?自己家的孩子,哪儿来的客人。”
李清芬瞅着一唱一和的父子俩,佯怒道:“好吧好吧,我是客人,我不光是客人我还是外人。橙橙你瞧瞧,俩姓江的合伙欺负人呢!”
汪橙走出厨房,正瞧见江玉堂,原地站得端端正正鞠了个躬,“舅舅好。”
其实两人是第一次见面,江玉堂不想搞得生分,开着玩笑说:“怎么还行个礼呀,不年不节的我这儿可没准备红包。饭得了没?忙一早上快把舅舅饿死了。”
“好了,我去端饭。”汪橙笑了下,回到厨房。
他原以为会拘谨,会局促,而江玉堂不把他当外人、不与他客气,这种感觉真好。
“愣什么呢?”江野问。
“哦,端菜。”汪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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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堂大马金刀坐在餐桌前,看着汪橙忙里忙外盛饭端菜。
李清芬看不过去,低声说:“哪有这么使唤人家孩子的!”她要去帮忙,被江玉堂拦住了。
“你不懂。”江玉堂悄声说:“橙橙怎么个性格你没听儿子说?对付这种孩子,不能和他见外,你越跟他见外,他越是跟你见外。你平常怎么使唤你儿子,就怎么使唤他,保准妥妥的。”说完自得笑笑。
“就你能!”李清芬还是看不下去,帮忙端了两趟。顺手拉住汪橙,把他围裙解了下来,“都差不多了,快坐吧。”
“没事儿,舅妈您先坐。”汪橙回身又钻进厨房,盛好最后一道汤,和江野一前以后走了出来。
江玉堂夫妇俩坐在餐桌一边,江野和汪橙坐在另一边。
江玉堂取了一瓶酒,看瓶子就知道有些年头,江野惊道:“哎呦喂老江同志,今儿怎么舍得开这瓶酒了?不是说等我结婚时再开吗?”
“结婚是添丁进口,橙橙一来也是添丁进口,一样的,高兴嘛就喝呗!”江玉堂爽朗地笑。
李清芬指着儿子,笑说:“多大点一口一个结婚,羞不羞!”
江野没皮没脸地跟着笑。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逗乐,汪橙嘴角不觉勾了起来。
他羡慕过无数个这样的家庭,每每遇见这种场面,心里总不是滋味。
但这个家庭不一样,从江野到舅舅,再到舅妈,都把他当作了家里人。他潜意识里想融入进去,这是从来没有动过的心思。
江玉堂看到他露出微笑,问:“橙橙能喝点吗?”说话时已举起了酒瓶。
“能喝一点。”汪橙站起来把杯子递了过去。
看着一杯将半,李清芬忙拦着:“孩子只说能喝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