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过境迁,陈敏同志也到了要退休的年龄,再不必担心她哪天会背着行囊上甲板,我却忽然重新想起了那段歌词,重新审视“海”这个字眼,发觉它也没有曾经那样招我厌烦了。
人类自诞生就开始向上仰望星空,向下探索大海,就像顾柏川原先跟我说的那样:生命源于海洋,基因优胜劣汰,也许就在某个群星璀璨的时刻,我们的祖先第一次从海洋踏上陆地,而后经过漫长的时间,现代人再次将目光投向海洋。
历史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当海权再次被提到舞台焦点处,守护它,就是在守护祖国未来发展的更多可能。许芸、陈敏、黎正思、顾严,他们将青春献给海洋、献给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总归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而顾柏川对海洋多年如一热爱的原因,好像也在此时给出了答案。
时间在这个时候总是过得很快,我乐颠颠看着深海里那些模样奇怪的鱼类、章鱼、水母,忽然也能从中咂摸出点韵味来,甚至突然萌生出“如果有机会能够亲自记录这些神奇的生物该有多好”这样的念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意朦胧的时候,忽然感觉房间里像是涌入了暖流,眼前浮现出粼粼水波,有鱼游动的声音,而窗外的野猫也一声一声叫着春,不如往日那样聒噪扰人,反而变成如同呢喃般的缱眷,我闻到了空气中槐花混合榆树叶那股甜腻又青涩的味道,像清晨的阳光,也像是冲开浮冰的河流。
春天的第一场雨悄然来临,万物盎然。
第二天起床,我给纪从云发了条消息,问她可不可以约个时间见面聊一聊,纪从云很快就回复我说可以。
我望向窗外滴着雨水的树叶,决定彻底将过去翻篇——既然等的人已经回来,而我们也都到了该对自己负责的年龄,那不如将过去的所有事情了结之后,再重新开始。
我伸了个懒腰,莫名觉得精神很好。
“黎海生!”
陈敏同志叫我全名的时候一如既往没有好事,我猛地回头看她,像个鹌鹑一样缩起脖子:“怎么了?”
“你不是说上午有课?现在还不赶紧爬起来收拾东西,在这里乱晃悠什么呢!”
我开着玩笑:“早上太阳好,我多晒一会,有什么不行的……再说,我这不是能多在这里陪你一会就陪你一会嘛。”
“贫贫贫,一天到晚就知道贫。”陈敏将我赶到餐桌上,将吐司塞到我的嘴里,“赶紧吃完了走,整天在家里蹲着,不知道还以为你被学校开除了呢。”
我在陈敏同志的敦促下,总算拿了书包走人,赶着上午的地铁前往学校。
就在我已经坐了大概两、三站地的时候,忽然收到了班群里的通知,说是因为带课老师家里面有急事,所以临时将课程的时间挪到下周,请各位同学注意班群通知,不用前往教室。
我坐在好不容易等来的地铁座位上,有些无语。
说实话,平时没有课程安排或者社团活动的话,我基本上不会往学校跑,主要原因是寝室里面那个看我不顺眼的平头哥,当然,我也并不是害怕他,只是如果在学校待久了总是不免要回宿舍,而我疲于应付他每次或轻或重的挑衅,故而选择自己回家落个清闲。
但是今天已经上了地铁,没有再这么折腾下去的道理,况且今天一天从上午到晚上五点都有课,如果我现在回家,待不了多一会又得出来。
我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打开手机,给李信铭发了条消息,问他在不在宿舍。
李信铭一直没有回复,我猜想这小子昨天晚上肯定又不知道去哪里找漂亮妹妹浪去了,于是就干脆合上了手机。
平头哥这个人,说起来挺矛盾的,他总是会把成绩上的事情看得很重,也口口声声将“保研”挂在嘴边,但是他的作息时间又非常具有迷惑性:原先大一大二课程多,我迫不得已会在学校住上两天,那会平头哥每到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就会开始打游戏,键盘鼠标按得咔啦响,那动静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而到了白天,如果没有课,他又能一觉睡到中午去,堪称“睡神”。
我原来还在思考,他这种见鬼的作息怎么可能将成绩保持在全班前几——毕竟哪怕是聪明如顾柏川,他的作息时间都是正常的,不存在完全不学习却能考高分的情况,平头哥总不可能比顾柏川还有聪明吧。
终于有一天,我凌晨两点半起夜,忽然看见平头哥窗帘里闪动的微弱灯光,以及轻巧的翻书声,这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除了无语就是无语,我见多了那种非得给自己立个“学神”人设的人,却没想到平头哥竟然能折磨自己到这种程度。
所以,当我今天十点左右抵达寝室的时候,毫不意外看见寝室正黑着灯,显然里面的人还没起床,又或者因为班委一条消息倒下去睡回笼觉了。
我没有扰人清梦的毛病,而且寝室里除了平头哥,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于是我轻手轻脚开了门,走进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我们寝室的窗帘当初特意换过遮光款,即使是大晴天,拉上以后也犹如黑夜。我摸索着往自己的床位上走去,想要趁着这会再小憩上片刻。
然而,刚爬到楼梯上时,我就闻到了一些陌生的气味,随后,我听见有鼾声从我的床位上传出来……
我人还在这,床上的是谁!
我忙不迭下了床,一巴掌按亮寝室的灯光,想也没想掀开自己的窗帘,在上头看到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操,谁他妈开灯这么突……”
“这他妈是谁!”我怒道,摇晃着剩下两个人的床,指着在我床上的人,“这谁放进来的!”
平头哥被我摇醒,刚巧对上我床上那个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淡定自若的模样:“这是我朋友,从外地到北京办事,借你的床……”
“借你二大爷的借!”我怒不可遏,伸手就将那个人从我床上往下拖,“这是我的床,谁他妈给你的脸往外借!”一个周末积攒的好心情全都毁了,我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办出这么恶心人的事。
平头哥见事情闹开,也从床上下来,他正光着膀子,提溜着自己的大短裤:“让他付你租金不就完了,东西回头给你洗了,又没多大点事。”
第95章 191-193
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平头哥,吼道:“谁缺那点租金啊!我的床,我没有同意凭什么让外人进来,再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住宿守则上写的是什么,禁止社会人员出入!”
本来如果李信铭在的话,他还能帮忙劝着点,但李信铭今天不在,屋里头除了我和平头哥,只剩下一个不太熟的室友以及一个外人。
我气急了就想抡拳头,可在此之前忽然想起顾柏川躺在病床上的脸,我想,我不应该再在这个时候折腾事情,最终,我放下了挥到一半的拳头,转身大步流星向一楼宿管住着的小房间走去。
平头哥真正慌张起来,衣服也顾不得穿,就在我身后追我,他说,黎海生咱们有事私了,你都成年人了不能还总用告老师那一套!你看不上那几个租金,但是我兄弟兜里就这么几百块钱,他不能……
“那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床位给他睡?”我甩开平头哥拽我的手,“规矩定了是用来遵守的,我忍你很久了,滚。”难以想象,有朝一日“规矩”二字也会从我黎海生的口中说出。
我向来擅长挑衅所谓“规则”,但前提是不妨碍到他人的利益;我向来看不惯“告老师”的戏码,但也并不在乎用它来惩罚我厌恶的人。
都说打蛇打七寸,平头哥最在乎的就是他那点综测成绩,那我今天就要给他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
不久之后,我在寝室楼一层公告栏上,看到了关于平头哥的处分通告,留宿社会人员,扣掉的综测分数足以让他断送掉今年所有的评优。
当然,为此我和平头哥彻底撕破脸皮,他见综测分数不行,破罐子破摔,再没有给过我一次好脸色,而我放在宿舍里的单反在某一天忽然失了灵,外壳上没有任何问题,但再也没办法开机了。
宿舍里这样的事情从来都难查,尤其是相机表面看没有任何外伤,这样的情况更是有口难言。
相机报废了,我干脆当着平头哥的面,将相机砸在他的脚下,黑色的机身四分五裂,发出巨响,我冷冷看向他,道:“一万多,听个响儿,那也是我乐意,至于你这种只会在背后使手段的小人,别说考研究生,你就算考了博士、博士后,你还是个让别人看不起的垃圾。”
至此,我决定直接退宿,干脆落实了平头哥眼里“有背景的本地人”这样的名号。
我从幼儿园开始,就同顾柏川黏在一起,我们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而我的大学生涯是一个人进行的,体验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好——成年人的友谊不再纯粹,这也是为什么,总有些上了年纪的阿婆、阿伯,谈起最怀念的日子,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时光。
但毕竟不是每一段过早成熟的爱恋都能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