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韩奈是一个非常重义气的人,他叫了牛佰万一声“哥”,就一定会为了他赴汤蹈火……但是同样的,韩奈这个人虽然重义气却没什么头脑,平时就总是直来直去,如今遇上难事肯定更是没法招架!
乔姐见我这样说,面上的血色褪去,她哆哆嗦嗦拉着我的手,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又问,那牛佰万到底是不是去赌博了?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乔姐的目光落在我身后那张婴儿床上,面上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慌张,“他们说那种机器不算赌博,但进进出出又是真钱,我想着牛佰万反正是年轻,年轻人总想试试各种东西,新鲜感过去就没什么了,但是……”
年轻人总想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但偏偏有些东西就是不能尝试,我就算平时在学校再作天作地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行,可牛佰万又偏偏就是陷了进去。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顾柏川所说的“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这句话的含义,他其实很小的时候就这样说过,但我直到今天才终于算是明白了个彻底,人和人之间最大的区别是底线,一起相处合适与否都是建立在底线相同之上。
可是,已经晚了。
乔姐告诉我说,她虽然不清楚牛佰万到底在楼下的游戏厅玩了多少,但是知道近来牛佰万的电话总是很繁忙,一会是接听,一会又是主动拨打,而且还总是背着自己的女朋友。
“所以,我有一次趁半夜上卫生间的时候偷听了两句,我听见他说了句什么建筑工地,什么一笔算清之类的。”乔姐在这会已经忘了我是个比他还小的少年,她抓住我的手,像是要从我这里找到什么安慰一样,“海生,你说牛佰万他……他不会有事吧?”
“我不知道。”我将手抽了回来,“你再想想,是什么建筑工地?”
等我打车到达那片工地附近的时候,夕阳已经快要落下地平线。出租车司机在路旁放我下来,还狐疑道:“你确定目的地是这里?这个工地可是很久之前就停工了,而且附近也没什么别的居民区了。”
“就是这里。”我低声念道。
出租车一脚油门开走了,烟尘滚滚,我站在这个工地的门口,看向盖了一半的高楼,那些楼连墙壁都还没来得及盖全,裸露着原色水泥和一些钢筋,绿色的防尘布大面积破损,摊开在地面上,从远处看像是没有规律的荒草皮。
这种地方不可能有监控,这样说来,这确实是一个了结赌债最好的地方。
我拿出手机,给顾柏川发了条微信,告诉他,如果在一个小时之内没有接到我的电话就报警,顺便给他发了个定位。
下一秒,顾柏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黎海生!你他妈一个人跑去那荒郊野岭的地方干什么!”
“我来找人。”
“找谁?”他对韩奈和牛佰万这些人的事情并不清楚。
“你不要管了,反正你也不想管我的事,不是吗?”我承认自己的话里带有赌气的成分在,显然在这种情况下显得不合时宜,于是又找补两句,“我心里有数,应该也用不上你,我只是留个后手。”说罢,我挂掉了电话。
我的想法很简单,先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如果真的要出现什么流血事件,那我就第一时间报警,若不然能和平解决、亦或者只是一场乌龙,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但是,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失态的发展,因为当我绕到工地后方,终于听见点动静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是我第一回 见到真正的、属于成年人的群体性暴力事件,对面有一群身着黑衣的男人手持铁棍,在疯狂和另外一波服饰没那么统一的人斗殴,我拿着手机,按键上已经打下“110”三个数字,就差拨出去。
我悄无声息地从一根水泥柱后面绕过去,打算离近一些看得更清楚,顾柏川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我很庆幸自己提前按了静音键,不然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要被发现的。
天色已经很暗了,当我靠近到能看清正趴在地上被人殴打的确实是牛佰万时,我距离那些人只有不到十米远。
牛佰万浑身是血,而他旁边还跪着几个青少年,不用想我也知道那里头应当有韩奈一个。
“既然赌不起就不要赌,废了你的手,还是等我们回头找上你家门,你自己选。”为首的黑衣人操着口音,语气凶狠利索,我确信他绝对是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不然怎么可能这么淡定。
“你不要去找她!”牛佰万极度虚弱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闻。
我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袖手旁观,这毕竟不是电视剧,我不可能等着千钧一发的时候再采取措施,于是,我连连后退几步,想要退到安全区域报警,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不小心踩在一处松动的石板上。
石板抬起又落下,发出一声巨响。
“谁!”为首的男人猛地抬起头和我对上视线。
我想也不想,拔腿就跑,而那些人也不是吃白饭的,在发现我的第一刻就追了上来,我跑得慌乱,而这里的地面又充斥着各种钢筋泥板,我一脚落下踏空了,被旁边一根散落的钢筋绊倒,重重摔向地面。
后面的人很快追上来,不过,牛佰万他们也不是傻子,趁着混乱掀翻旁边的人,两拨人马再次陷入混战,而我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手臂还在流血,一拳砸向离我最近的那个人,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瘸一拐往远处跑去!
我是多么后悔刚才还在电话里说什么“一小时”,我就应该立刻报警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看见后面两个人向我扑过来,我只能抱住头堪堪躲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一声遥远的警笛。
第72章 147-149
红色、蓝色的光芒轮流闪烁在漆黑的夜里,这条街本就偏远,所以警笛的声音也被放得无限大起来,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警笛声弄得愣住神,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顾柏川直接报了警,他才没管我说的什么一个小时。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心里头永远装着自己那把尺子,并不常会听我的意见……这次,他救了我。
那些身着黑衣的讨债人在听到警笛的时候就乱了心神,为首那个大骂了一句“操”,转手抡起铁棍就要往牛佰万身上砸,而他身旁一个小弟却扑上来,制止了他的行为,显然,这些游离于违法边缘的社会青年仍旧会对执法者感到畏惧。
他们往外跑去,却被赶过来的警察堵在建筑工地门口。
我挪着步子往外走,眼前是警车大灯,晃得我抬起手遮住眼睛。
“手举起来,站在原地不要动!”有警员拿着扩音喇叭喊道。
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清那个坐在警车里的人影,却被前方的灯光晃得厉害。
“那边穿白短袖的男生,把手举起来!”
我缓缓将双手举过头顶,这才发觉自己的掌心早就被磨破了,裂开的口子混合尘土,血液变成了暗红色一片。
在我脑子里一直鸣叫的夏蝉终于停下来,万物都很安静,我在警员的带领下坐到警车后座上,而在整个过程中,那只聒噪的蝉都没有再发出哪怕一声尖叫,明明我思绪纷乱,心脏却仍在沉稳地跳动着。
我想,那只蝉应该会死于我十七岁的夏季。
接下来是一场漫长的等待,没有任何温度的白炽灯,一页页看不懂的文档,一个个身穿制服的警员从我面前经过,顾柏川坐在离我几米远的凳子上,抱着双臂看向我,而我却看不懂他目光中所蕴含的情绪,只能傻兮兮地盯着他。
“钱有你借出去的一份,但是你没参与,对吗?”女警员坐在我的面前,她的语气并没有在询问牛佰万他们时那么严厉,这让我多少好受一些。
“嗯。”我说。
“所以他们今天聚众斗殴,你也不是参与者,对吗?”
“是,我只是想去找我的朋友。”
“好的,基本情况我们了解了。”那女警员合上自己手中的文件夹,冲我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起身准备去做别的工作,我想,他们今晚的工作量应该不会小。
“等等。”我伸手拉住她的衣袖,“那……他们剩下的人会不会被判……”
“黎海生!”
我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见陈敏怒气冲冲踏入公安局的大门,我从来没见过她如此苍白的脸色,而她几乎是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在见到我的一刻就开始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拉着我的衣襟用力摇晃,口中念念有词:“你真是出息了,真是出息了!我怎么说都不管用是不是,为什么非得要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错了。”我说。
“你没错!”陈敏松开我,忽然伸手用力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错的是我!我教育出你这么个儿子!错的是我啊!”
“妈!”我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我知道如今的场面有多滑稽,我一个正儿八经的高中生,怎么就会闹到进了公安局的地步呢?我想不明白,我在做每一步的时候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最后的结果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