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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倒灌 完结+番外 (而苏)


  末了,眼珠子一转,又趁机开口:“那你不如把手机给我,这样就算我回来晚了,还可以提前通知你。”
  陈敏愣了愣,眼泪收回去:“臭小子!原来你就打的是这个盘算!”她看我一副记吃不记打的样子,刚压下去的火又腾起来,嗓门也再次上扬。
  就在我准备措辞如何讨价还价的时候,里屋的房门忽然被人大力甩开,黎正思,也就是我爸,站在门口,一脸烦躁吼道:“还有完没完了?!吵吵吵,每天不折腾几回就难受是吧?他就是回来晚点,骂一顿就算了……还有你!黎海生你一天到晚少给你妈找事,滚回去睡觉。”
  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出,我吓愣了神,手指也抖,嘴唇也抖,匆忙奔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合上房门。
  我知道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趴在窗边看外头的街道,老槐树在橘黄的灯光下摇曳树影,知了藏在树间叫得欢实……隔壁的主卧里,陈敏和黎正思吵得不可开交,陈敏好像哭了,那声音经过一栋墙的过滤并不真切,我却产生一种类似幻听的错觉。
  我知道陈敏在说什么,她在说,反正你也从来不管你的狗屁儿子,要不是为了他,我犯得着在这里置气,我早一个人潇洒去了。
  晚风还在吹,裹挟老槐树喷过农药的苦味,那股气味在我的记忆中如此深刻,以至于后来许多年再闻到,都会产生一种生理性反胃。
  到最后陈敏还是把手机给我了,理由是她要出海去,又担心我爸不管事,只能跟我那时候的班主任打了声招呼,让我有事找她。
  班主任是个矮个子女人,姓马,没有生育之前还挺好看,但如今有了孩子只能用“富态”来形容,班里有小孩背地里给她起外号叫马肥婆,原因无外乎是因为她的严苛。
  在我短暂的童年里,大人给我的印象多数都是过分严肃,我跟许多叛逆期的孩子一样,在“小孩”与“大人”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线外头都是需要被防范的对象,当然也包括我的班主任。
  但我自诩算是聪明的,不会在陈敏面前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所以那天她临走的时候,捧着花束在阳光下笑得很开心,她从大巴士上面探出脑袋,向我挥手,说:“生生,我不在家你千万要听爸爸的话。”
  我说,好。
  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面有点难过,我将其归结为我想念陈敏做的饭菜——她不在家,我的伙食就只剩难吃的食堂和我爸做的、难吃的方便面。
  顾柏川抱着花束站在我旁边,目送顾严紧随其后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尾气为盛夏再添一把新火,扫过沥青马路,一路远去。
  童年是短暂的,在诸多关于童年的名言警句中,不知道有没有哪个伟人说过父母应当在这些个日子里多陪陪小孩,但无论如何,对于我和顾柏川来说,“家”都是一种缥缈的概念,因为在我对童年有限的记忆里,父亲是不着家的,而陈敏也总是间歇性的离开,或许是去往北京周边,也或许是去西南的山林,再或许,就像今天一样,她将乘着我只在电视上看过的大轮船,跨过太平洋、印度洋……
  同理,顾严也是。
  所以我和顾柏川同病相怜。
  父母不在的日子里,我的“疯病”愈发严重,它就像是一种潜藏于人心的病毒,又像是季节性感冒,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冲破潜伏期,一举爆发。
  如同春天河流冲开浮冰,原始而迅猛,我无从思索自己的行事动机——我把杨辰打了。
  更加准确的用词是“互殴”,只不过这个胖墩打架的功力实在是不入流至极,我一拳挥向他的鼻子,本以为他至少会偏头闪开,却不料这人蠢得出奇,硬生生用鼻梁接下这一拳。
  他流血了,鼻血顺着他如肥猪一样的鼻孔向外流淌,血腥味刺激着我的感官,我打红了眼,一边痛下狠手,一边叫嚷:“服吗?服不服?顾柏川是我兄弟,你侮辱他就是侮辱我,少他妈在那里装蒜,以后你要再敢说他一句试试!”
  杨辰本来还想还手,但他摸到了自己流的血,手指放到面前一晃,大哭起来:“我要死了,黎海生要把我打死了,黎海生,要把我……”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周围响起尖叫。
  我惊诧抬头,却刚好瞥见顾柏川举着旁边的剪刀就往自己的胳膊上划。
  “顾柏川!”
  鲜红的血从他的胳膊上淌下刺眼至极,我盯着他,满脸震惊,骑在杨辰身上也忘了下来,时间就像是在那一瞬间静止,我能嗅出顾柏川血液味道的不同,它如此新鲜、刺鼻以至于我被熏得头晕目眩又耳鸣起来。
  马肥婆姗姗来迟,颤动她浑身的赘肉,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快要掉下来,她冲进教室,推开挡在前面的桌椅,一跃到我面前:“这是在干什么!黎海生,你快把人放开!”
  尽管她声音大得像是烧开的水壶,我仍不为所动,我的目光仿佛被粘死在顾柏川身上,我鼻子发酸,眼睛发胀,我想抱住他的胳膊,问问他到底又是做哪门子疯事。
  “呀!”马肥婆随着我的目光望过去,一时间也顾不得躺在地上的杨辰,扒着顾柏川的胳膊就让周围的学生去喊校医,“这是怎么弄的,天呐!你们这群孩子!”
  顾柏川沉静得让我害怕。
  他说,这是杨辰先动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一股寒意从后脖颈升起”的真实意义,顾柏川比我想得还要疯,他借着所有人乱成一团的时候割伤自己,又摆出一副备受欺凌却故作坚强的可怜模样,就连三十多岁的班主任都被他吓得提不上来气,更遑论周围那些八、九岁的学生。
  他们就像是一群被冲散的兔群,胆子小的哭起来,胆子大的也说不上到底是顾柏川自己划的还是杨辰划的——他们刚才都在围观我和杨辰的战事,顾柏川的动作又那样快,没有人发现……除了我。
  我早说过,就算是将顾柏川丢入人海,我也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
  可在这件事情上,我宁愿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尤其是当我面对马肥婆那张严肃的脸,看着她厚实的嘴唇嚅动:“海生,好端端的,你干嘛要动手打人呢?你妈不在,你更应该听话才是啊!还有,那顾柏川的胳膊又是怎么回事!”
  我抿着嘴不说话,扬起下巴故作不屑。
  一来我向来不擅长说谎,每次我一编谎话,就会被陈敏拆穿,二来我也不想解释,我不想说是因为杨辰骂了顾柏川,污蔑他活该死了妈妈。
  我不想把这些狗屁话再重复一遍,更不想在班主任面前显得我像个逞能的英雄,我打架的理由并没有多么高尚,相反,我愿意卑鄙地同顾柏川一起咬死是杨辰动手划了顾柏川的胳膊。
  我想到那些电视剧里,面对严刑拷打也不为所动的勇士,于是站在马肥婆面前一言不发——她等不到我的悔意,更等不来我一句抱歉。
  终于,在苦口婆心劝说无果之后,她撕碎了那层虚伪的表皮,用力拍着桌子起身,按下座机的按钮,将电话打给了我爸。
  瞧吧,他们大人就是这样高傲,他们似乎是从骨子里就认为小孩是不可沟通的对象,他们永远不会放下身段,他们所掌握的唯一技巧也不过是一句“告家长”,然后让我挨上一顿揍,可那又如何?
  至少现在,我爸不可能来学校找我——他是首先要去医院找顾柏川的。
  非要说的话,我的童年其实处在一种很特殊的成长模式,更加准确地说,我们这一批孩子都是如此:由于家长都频繁忙于出差,导致院里形成某种“百家饭”的氛围,今天你家大人不在,小孩就归我家管,明天我出差了,我家孩子就托付你来照看。
  顾柏川的亲妈去世了,亲爹跟我妈一起出海,那么无论黎正思(我爸)有多不喜欢照看孩子,也不得不接手顾柏川的事情。
  如此这般,马肥婆“告家长”的阴谋落了空,还要陪我一路打车去市医院里解决关于打架斗殴事件的后续。
  我讨厌医院的味道,它让我想到消毒水和各种死皮烂肉混在一起的画面。
  顾柏川坐在急诊室的操作台前,杨辰也在,前者正皱着眉头让医生处理胳膊上的伤口,而后者鼻血已经止住,看上去并无大碍,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拽着一个中年女人的衣摆抱怨,转头见我进来,音量瞬间拔高:“黎海生!你还有脸过来!妈,就是他打的我,我浑身都疼!我要做检查,我要拍片子!他肯定是给我打出脑震荡来了!”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回过身去就去找顾柏川,望向他绽开皮肉的胳膊,胸口一阵发闷。
  “疼不疼?”我问他。


第6章 14-15
  我其实是有一点愧疚的,毕竟先跟杨辰动手的是我,如果没有这么件事,顾柏川恐怕也不会做出用剪刀划自己的举动,可杨辰这家伙早就跟我们不对盘,理由还要从长辈身上说起。
  杨辰的父亲和顾严之间关系微妙,我曾经在听墙角的时候,隐约听见顾严谈起过杨辰他爹,那语气用一句“不好”来形容都不算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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