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他们一起鼓掌,心中在想:数学是没用,但更没用的还要数顾柏川电视机里的那些动物,它们远在南极、北极,远在几千米下的海底,这些跟我们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呢,要不是因为有摄像机拍下它们,这些动物到底存不存在都是问题。
“……每天读书,读得眼镜片要比啤酒盖还厚!通通都是书呆子!”牛佰万用这句话铿锵有力地结束了自己的讲话,他跳下树,将我捞到他身边,碰了碰我的脸,“看看我们海生的眼睛,多漂亮!如果戴了那啤酒盖子得要多丑。”
我愣了愣神,听见韩奈在旁边附和了一句:“确实漂亮,跟小姑娘似的。”随即那些八号院的小孩就开始哄笑起来。
我红着脸抓住韩奈的领子,他连忙冲我摆手讨饶:“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
他这样道歉,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后半段时间里,我就坐在旁边开始溜号。
我知道他们拿了我的智能机在上面放一首叫《I Kissed a Girl》的英文歌MV,一群男生围在一起观看艳丽的红布下女人穿着网袜的大腿,看她穿着高跟鞋跳动撩人的舞步,伴随颇为新潮的电子鼓点,那样令人浮想联翩。
韩奈在我身旁,呼吸略显沉重,他指着屏幕上女人的红唇,向我感叹,外国的女人真是好身材。
我点头迎合他,却对那些女人的身体并没有太大波动,相反,我的目光落在歌词上,暗暗在想,为什么歌手是个女人,却还在唱亲吻女人呢?
伴随春天的再次到来,小升初近在眼前,陈敏变得越发暴躁,她开始将我反锁在家里,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写题,每当看到我对着数学题抓耳挠腮,她就会拿一把铁尺子敲向我的手背,她说,黎海生,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我看你上学就是去瞎胡闹了!
我捂着被打的手,叫嚷:“我就是不会,我笨!你把我生成这个样子,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我习惯性拔高音量,好让隔壁顾柏川听了去。
陈敏觉得我在跟她叫板,气得更加厉害,她的头发被自己抓得蓬乱,张牙舞爪的模样确实令我害怕,我放低音量,跟她说对不起。
后来她应当是去找了顾严,要请顾柏川“出山”多帮我补习一下数学,我知道她是想让我考去初中的重点班,奈何那个目标实在是太远了,我心里清楚,即便顾柏川从现在开始守着我不动,我也不可能去到那个好学生专属的重点班。
不过,每天早晨在家门口再次见到顾柏川,望向他一张不情不愿的臭脸,我还是很高兴,甚至在心里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感——看吧,即使他不屑于同我们这帮劣等生交往,他还是要遵循大人的意愿回到我身边。
就这样,我们又开始像从前一样,一起上学放学,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之间仿佛蒙上一层纱,再不像从前一样无话不谈。
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三月的某一天,我们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忽然听见旁边小径里传来女孩尖利的喊声,还有几个正处在变声期男生的叫骂。
我停在原地,顾柏川跟着我停下来,旁侧岔路口里声音渐大。
“……你妈有病,你也有病,你全家都有病!知道自己有病还碰别人的可乐?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就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你们要是看不惯,拿回去洗洗就是。”
“碰到就会传染,你还有理了!”
“杨辰,你自己说,我是不是……啊!!”
女孩尖叫响起的瞬间,我扔下书包冲进小径里。
真要说起来,在那片刻我其实什么都没想,就连“杨辰”两个字也听得很模糊,冲进去完全是一种本能,甚至没有思考顾柏川是否会跟上来。
那小径里是三个男孩围起来的背影,隐约可以在那堵人墙后面看见一个女孩,我模仿着电影里的台词大喊一句“住手”,甚至来不及看那几个男孩究竟是谁,我已经像猎豹扑食一般将他们冲散。
一双明亮的眼就这样映入我的视线,带着怒气和不甘,眼尾吊起,双眉轻蹙,眉眼间两抹红胜似天边晚霞。
那真是好看的一张脸,傅粉施朱描绘出鲜明的五官,夕阳余晖下,生出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感,看得我一时愣在原地——尽管那身行头在争执中早就凌乱,可我还是认出,那是京剧里头的扮相。
那咿咿呀呀的东西,我今日才发现竟如此光彩溢目!
我转过身去,目眦尽裂,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叫嚷道:“你们在这里欺负一个女孩有什么意思!”
我看清了面前三人,杨辰是其中一个,另外两个我不认识,看身高像是初中生,方才热血上头是将他们推开了,现在定睛一看那高了我一头的身高,着实让我心生几分惧意。
“哟!英雄救美啊。”最高的那个开口,校服外套松垮垮穿在那人身上,两只袖子撸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身后这丫头可是带病的,艾滋!要死人的病!你要是不想被传染,就赶紧滚蛋。”
“我没病,别听他们瞎说!”我身后的姑娘开了腔,那声音顶儿亮,像是老电影里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客。
我来不及想什么艾滋不艾滋,我就知道,人家一个姑娘都不怕,我那点惧意更没有存在的必要。
在那会我甚至萌生出一个想法:就这样跟他们动手打个你死我活才好,反正我早就看杨辰不顺眼,今天借着这个机会不如解决算了!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出现,我浑身上下的血就都往头上窜,环顾四周,我见旁边的角落里放着一把环卫工的大扫帚,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那大高个反应很快,见我要过去,他连忙先两步跨过去将扫帚拿在手里。
紧接着,凌厉的风划破空气,我闻到了一股干枯草木和灰尘混杂的味道,那扫帚面向我拍来,我连忙闪身躲避,却还是被竹枝儿尖蹭到了耳朵,片刻之后,神经反应过来,耳朵尖火辣辣地疼。
我猜是见血了,否则对面那三个男生不可能脸色这样难看。
就在我准备反扑的时候,忽然听见顾柏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报警了!”他这样说着,扬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红砖块狠狠砸向那高个子所站的位置,那高个子侧身堪堪避过去,红砖落在身后的水泥墙上,应声而裂。
“操!这又是哪冒出来的孙子!”那高个儿不禁叫骂。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顾柏川手里就忽然多了一把小刀,被他拿在手里,闪着寒光。
不光是其他人,就连我都被吓得愣在原地,我目不转睛盯着他,吞咽口水。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走是不走?”顾柏川发问,脸色阴沉。
第12章 26-28
“走吧,走吧!”杨辰最先反应过来,拽着那俩人的衣袖。
我想是因为上次有过那么一遭,他已然了解顾柏川的厉害。
为首的高个儿似乎也是在害怕的,但碍于面子还是恶狠狠瞪了顾柏川一眼。
那三个人跑了,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什么“等着瞧”“真晦气”之类的辱骂,但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痛痒,我盯着顾柏川手里的那柄军官刀,见他将刀刃收回去,这才讷讷开口:“你哪来的这种东西?”
顾柏川将刀刃叠回刀柄里,没理我的问话,目光在我的耳廓上停留一会,又径直走到那女孩面前,问:“你怎么样?”
几分钟后,我们出现在学校礼堂后面的化妆间里。
我在这个学校待了六年,还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毕竟化妆在我印象里本来就是女孩子的事,那屋里头一大股脂粉味闻得我晕乎乎的。
那姑娘说她叫纪从云,在学校京剧社唱旦角,下午才去试了演出的服装,出来见有瓶可乐放在礼堂门口的阶梯上,挡了道,这才刚往旁边挪了一下,就被那几个男孩呵斥,她本来不想理他们,才往外跑了没两步就被他们堵在小径里,然后的事情就是我们知道的那样。
我坐在化妆镜前头的椅子上,看她一边絮叨一边翻箱倒柜拎出来一个医药箱,直到纪从云蹲到我面前,离我只有那么丁点近的时候,我突然红了脸。
这还是头一回有姑娘离我这么近,细声细气,跟我说,耳朵上的伤口要好好消毒,毕竟那扫帚上又是灰尘又是细菌,万一感染可就糟糕了。
我“嗯”了一声,见她从医药箱里撕开棉球的袋子,没话找话:“他们说你有什么病?”
纪从云拿镊子的手顿了顿,说:“我没病。”
“那你妈……”
“黎海生。”那头顾柏川忽然喊了我的名字,从旁边的座位站起身,接过纪从云手里的镊子,扭头看了看她,“我来吧,他皮糙肉厚的伤不着,你自个儿收拾收拾。”他是指纪从云乱了的发型和花了的脸。
我不高兴,语气里冒着酸:“怎么着,漂亮姑娘脏了点就是大事,我流血了也顶多算个皮糙肉厚伤不着?”
“……你呀。”
我不知道顾柏川在叹什么气,我只疑心他也觉得纪从云好看——虽然她确实好看,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光是眨巴眨巴我心头就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