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天黑,明月高悬。
我将衣服下摆系好,开始爬山。
那猴子再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山路并不困难,对于我这种骨头架子来说,哪怕摔得散了架也不过再拼起来时费点事。
等我爬到距那帖子百米之内时,就感觉真的无法再进一步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腿,它们似乎随时会崩溃。
或许,还可以再前进一步?
看上去也不是很远,或许……我想着慢慢抬起右腿。
脚落到地面的瞬间,我的右腿分崩离析。
挺疼的,我皱眉,看着剩下的一条腿。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这人如此说着,却并不打算说服我,他一把拎住了我的脊柱将我往后拖。
我眨了下眼睛,看着那张越来越远的帖子,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多管闲事的人是个光头,他锃亮的脑门在黑夜中亮得跟月亮似的,那力量和那帖子上的力量是同源的。
那光头穿着身僧衣,捏这个佛珠,分明是个和尚模样,却死活不承认自己是和尚。
“这世间一切皆有定数。”那光头道。
我从坟墓里挖出一根腿骨,一边比划一边听那光头鬼扯。
嗯,好像短了,丢掉。
继续挖。
“那帖子,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揭。”那光头继续道。
我捏着一节还算新鲜的腿骨看向他:“什么人?”
“怀向佛之心的取经人。”那光头说得一本正经。
我嗤笑一声,心道:我还知道那怀向佛之心的取经人是唐玄奘呢。
我只是,舍不得那猴子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你是不是还要说那取经人得是金蝉子转世?”我笑问道。
他面露惊讶之色,凑近了看我道:“你如何知道。”
我闭紧了嘴唇不想理他。
“我是金蝉子,”他笑道,“但我不想救他。”
我沉默以对。
“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他笑道,“我送你一颗向佛之心,你替我历那九九八十一难。”他遥指那猴子,问我:“你可愿意?”
这必然是一个陷阱,我根本连对方的目的都不知道。
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放弃。
但事实是,我迫不及待地开口答应了。
……
…………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我问他。
“当年,曾借惊鸿一物,今日需得取回。”那和尚低眉敛目,拂了拂袖子,一派平静安然。
这和尚虽总是这么一副死样子,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有才华有眼界又平易近人,常有惊人之语。
老实说我挺喜欢这个坦率正直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然后,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就非常直率坦然的挖了我的心——当年他送我的那可向佛之心。
金蝉子那家伙跑了。
猴子从地洞里把我拎出来时,我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师傅!师傅!”那猴子扯着我的肩膀摇来摇去。可怜我本来还有半条命都快被他摇没了。
“你给我闭嘴!”我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捂着胸口,只觉得浑身都疼得不行。
那猴子陡然住了手,面目狰狞道:“是什么妖怪干的!”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闭目,心道:那是你名正言顺的师傅。
“师傅!”这熊猴子又开始摇我的肩膀。
我暴躁地一巴掌糊他脸上,有气无力道:“你让我睡会儿。”
“师傅这看样子是不成了,”八戒道,“这小和尚命不好,咱们还是分了行李各自回家吧。”
“二师兄莫要胡说……”沙僧正劝。
悟空猛地就恼了,他一把将我放开,抄起棒子追着八戒就要打:“你这呆子!找打!”
可怜我被他这一丢,半边脸浸在了泥水里。
我默默爬起来,从行礼里翻出猴子的衣服抹了把脸。
“师傅,喝水。”沙僧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我摆了摆手,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一般。
那猴子蹦过来:“师傅可是饿了。”
“你过来。”我招他坐下。
“师傅?”
“为师,似乎忘了一点事情……”我迟疑道。
“师傅请讲。”
“我等为何要取经?”
☆、第22章 鲤鱼
我抱着脑袋,冷汗直流。
那些纷扰繁杂的记忆毫无缓冲地汹涌而来,搅得人头痛欲裂。
封印部分记忆是我跟金蝉子商量好的,毕竟只有骗过自己才有可能骗过佛祖。
但我未曾想到,此事居然对我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在救出那只猴子之后,我居然真的开始西行之路。
我为何而取经?只因那颗所谓的向佛之心?这听起来未免过于荒谬。
我问那猴子:“我等为何取经?”
八戒正缩在一旁偷啃干粮,听得这句,连吃的也不要了,丢了馒头兴冲冲地凑过来:“师傅,咱们不去西天了?”那口气,跟学生时代的:“明天放假?”一个味。
八戒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就对悟净道:“老沙啊,你看师傅都说了,赶快分行李分行李,你回你的流沙河吃人去,我回高老庄——哟!猴哥猴哥你轻点!轻点!”
悟空拎着八戒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呆子!师傅分明是被那妖怪迷了心智坏了脑子,你却在这时候嚷嚷着要分行李!你好糊涂啊。”
我在一旁听得很不愉快——这遭瘟的猴子说谁坏了脑子?
那猴子丢了八戒的耳朵,又凑过来道:“师傅,你原是大唐高僧,受菩萨点化,后奉唐王旨意取得西经,这些你可还记得?”
“记得。”我还记得观音那家伙把一堆有的没有塞我怀里就把我赶出长安呢。
“师傅记得就好,我们上路。”那猴子说着扶我上马,又招呼八戒沙僧跟上。
“……”我说,咱能不能先坐下来谈论讨论。
……
…………
最近小鲤鱼很郁闷,自从菩萨带回来一个浑身火气的小炸弹以后就不怎么理它了。
观音是个喜新厌旧到了一定极致的男人。
鲤鱼记得他最开始见到菩萨的时候,这家伙还是个男的,结果没过多久就变成女的了,变性也就算了,还特别喜欢手持玉净瓶身披白纱衣四处风骚。
纵然对佛家而言,男女皆是表相。但如观音这般生而为难却化为女性的,也是相当罕见的。
甚至灵山有传言,佛祖曾经背后称观音为灵山万年难遇的奇葩。
对此,观音倒是相当洒脱,他不言语也不争吵,只在某次论禅之时在佛祖的脑袋上偷放了一只蝎子,扎得佛祖满头包。
起初,观音还需要跟人解释变性的动机:“缺乏变化的人生多无趣啊。”到了后来,别人直接当他是女性了。
连自己的性别都能嫌弃,可见小小一条鲤鱼在观音眼里着实算不得什么。
菩萨带回来的那小娃娃叫红孩儿,三百多岁了还是副小孩子模样,脾气暴躁得紧,跟菩萨拌了两句嘴就要放火烧紫竹林。
要命的是这小子说要烧那可是真烧,整个林子天天焰火弥漫,乌烟瘴气的。
菩萨自然不是降不住这小子,只是宠着罢了。
那心态多少有点类似于老年人看着小娃娃做点小恶,出不了大事便随他去,看他能翻出多大风浪来。
小鲤鱼虽然知道这些,但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小鲤鱼坐在荷叶上,鱼尾垂在水里,长长的青发纠结着垂到水中,像柔软的水草。
他有一下每一下的甩着尾巴,看着水中自己的影子。
凭什么宠着那小子啊,自己明明也很可爱嘛。
他早就修成人形,只是不爱上岸,常常这么半人半鱼的坐在水边。
他将头发捋到耳后,往紫竹林那边望去,又见得一片橘红色的火焰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菩萨双目微合静坐莲花上。
“师傅,那小子又烧林子了。”小鲤鱼忍不住告状。
菩萨眼皮都不抬一下:“随他。”
小鲤鱼不开心地撇了撇嘴,又道:“那小子前两天威胁说要拿我烧汤。”
菩萨细细的眉毛拧了起来,似有不愉:“你随我这么多年,怎么还为这等小事吃味。”
小鲤鱼闭了嘴再不敢说话了,心里却是愤愤。
私底下又跟木叉行者道:“木叉,你说菩萨为什么不把那作恶多端的小子赶出紫竹林去?”
木叉显得很是无所谓:“他那算是什么作恶多端,顶了天的也就是淘气。”
小鲤鱼又不高兴了:“为什么?”
木叉道:“我弟弟当初打死龙三太子不算还抽了人家的筋,相比之下,红孩儿这小子不知乖巧多少。”
小鲤鱼闭了嘴。
他觉得这事不能这么算,但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默默憋屈。
木叉长长叹了口气道:“菩萨早就不宠你了,你何苦自寻这烦恼。”
“谁在乎那死人妖了,”小鲤鱼哼了哼,一脸鄙夷模样。
过了会,他见木叉不说话,又巴巴问道:“你为何说菩萨不宠我了。”
木叉道:“你细细数下,菩萨如今纵容的人有几个。”
小鲤鱼不以为然中又带着几分羡慕嫉妒恨:“不就是一个熊孩子一个熊猴子么。”
木叉笑道:“当初你可也是一条熊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