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的,小鲤鱼长得虽然像鲤鱼,却跟普通鲤鱼不大相同,他有一口细密锋利的牙齿,牙齿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吃荤。
当初菩萨路过南海时,见一男子坐在礁石上。
那人一头长发,手执长笛,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任海水翻腾汹涌他自岿然不动。
菩萨一时好奇,离近了些,竟被男子活生生吞入腹中。
那男子在开口吞人的瞬间便化了原型,原来是一只大得过分的鱼。
这鱼灵气全无,却有一种半人半鱼的特殊形态,且略通人言。
菩萨深感天地造化之神奇,便将这鱼带回了紫竹林,放养在莲花池中。
事实上,小鲤鱼根本就是被菩萨骗去的。
那死人妖当日说:“你若跟了我,吃荤也好吃素也好都随你。”
鲤鱼相当不屑地摆了下尾巴,甩他一脸水,骄傲道:“我在这海中过得自由自在,自是海中霸王,吃荤吃素尽随心意。”
菩萨倒也不恼,只道:“你何不去看看,若不喜欢,我还能强留你不成。”
于是这条白痴鱼用他那不中用的那脑袋想了想,居然觉得菩萨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就傻乎乎地钻进菩萨的玉净瓶中跟他去了莲花池。
结果呢,跟着菩萨你还想吃荤?别做梦了好吗。
想走?既然来了,岂是你想走就能走。
菩萨说得冠冕堂皇:“我岂能放你下界伤人。”
于是小鲤鱼就这么从一条满口尖牙的怪鱼成了菩萨莲花池里的观赏鱼。
跟着菩萨修行着许多年,他也不是全无长进的,就在百年前,他已经能偷偷溜出去了。
只是在某个地方呆久了,自然是有感情的,莲花池的水其实也挺好的,木叉也挺好的,那死人妖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也不太差。
就是那新来的小鬼各种讨人厌!偏偏菩萨还纵着他。
小鲤鱼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没了,他在水上跳来跳去,一口一口地去咬那水上莲花,折腾得满池都是花瓣。
第二天,菩萨爬起来一看,发现满池的莲花都落了,只留着光溜溜的杆子,无头冤魂似的立了满池子。
菩萨怒了,抽了根细细的竹篾狠狠揍了小鲤鱼一顿。
稍稍对观音了解的人都知道,这货一发起火来要揍人,下手可是相当重的,当初收红孩儿那手段也绝不温和啊。
小鲤鱼被菩萨抽得浑身是血,偷偷躲在池子底下哭。
木叉站在池边哄他出来。
小鲤鱼微微眨了下眼睛,又忍不住迸出两行宽泪。
“我要走了。”他躲在荷叶底下,闷声闷气地说。
“别啊,”木叉留他,“这多好啊,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我要下界吃荤去,”小鲤鱼愤愤道,“我跟这长头发和尚吃素这么多年,他还为那小子打花我的脸。”
“别闹了,你要不毁了一池莲花,也不会惹得菩萨发火,”木叉絮絮叨叨地说着,“来,我给你上药。”
过了许久,许久。
没有人回答他。
徒留一池莲花梗孤孤单单地立在池子里。
☆、第23章 西行
又被自己帅醒了,我有些苦恼的坐在床头,瞪着这糟糕的房屋建筑。
旁边那猴子一直盯着我看,一边看一边抓耳挠腮,大有把自己抓成秃头的架势。
我长长叹了口气:“你是跟你那身毛有了深仇大恨吗?”
那猴子嘿嘿一笑,凑到我跟前来,又是捶腿又是捏肩,末了用肩膀抵抵我道:“师傅,咱这啥时候上路啊。”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泪眼朦胧的看向窗外,自然只看到一片漆黑。
我一把拉住猴子将他推到窗前,指着漫天星子,压着火气道:“这种时候出门?”
那猴子笑道:“咱们在这块地方未免停得太久了,老孙这是闲得浑身发毛啊。”
“不急,”我一回身倒回床上一拉被子,“佛祖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师傅,可是那妖怪对你说了什么?”那猴子又蹭了过来,“如今像是不急着取经的模样。”
我背过身子不理他。
那猴子继续道:“师傅若是想通了不去取经,俺老孙送你回长安,让八戒和沙僧各回处倒也强过这般耗日子。”
我听得心烦,索性拿被子蒙了头:“那你呢?”
“我自然会回我的花果山做我的美猴王。”那猴子答得好不利索。
我沉默了好一会,只道:“不急。”
“师傅,”那猴子来扒我的被子催命似的,“师傅师傅师傅!”
我给他气笑了:“你这泼猴,不能消停点。”
他腿脚打结伸了懒到极致的懒腰,道:“若这世上人人都消停,岂不无聊。”
我叹了口气:“明日启程吧。”
第二日,一大早,就听见八戒哭爹喊娘地叫唤。
“师傅师傅师傅救我!”那呆子飞奔过来。他生得肥壮,平日走路很是辛苦,此时却是健步如飞灵活无比。
那呆子飞也似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哭诉道:“师兄大清早的不知发什么疯,把我耳朵都拎红了。”
后边猴子一脸兴奋地拉着马,一跳三蹦跶地跑过来,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师傅上马。”
我失笑,将手中禅杖丢给八戒,在猴子的搀扶下上了马。
说起来,我始终不懂,如来若想弘扬佛法为何偏要金蝉子千里迢迢地去大雷音寺取。
既然菩萨能化作和尚来引玄奘取经,让菩萨直接去东土宣扬佛法不更方便?
这一路上许多妖魔鬼怪,偏这和尚的肉身还有个长生不老功效,这不是为难人吗。
我隐隐记得西游中佛祖曾对玄奘说:汝前世原是我之二徒,名唤金蝉子。因为汝不听说法,轻慢我之大教,故贬汝之真灵,转生东土。
这一段我记得清楚,只因为当时万分好奇佛祖的那句“轻慢我之大教”究竟得轻慢到什么地步。
如此想来,佛祖倒也是一奇人,弟子不听课,就赶出去,赶出去不算,还得派人去把他骗回来。
分明是他自己派人引回来的,却又要摆出一副——看在你诚心诚意求取真经的样子我就勉为其难把东西给你了。
如次种种,简直不是一般的别扭。
又想到金蝉子对取经的不屑一顾及种种推脱,不由觉得这对师徒当真是一对奇人。
昨日悟空说,我若不取经他就回去做他的猴王。
我默默目光从活蹦乱跳地猴子身上移开。
我自然不是舍不得这猴子,只是想去见识见识让金蝉子嫌弃得不行的佛祖到底长得怎么样罢了。
只是,金蝉子那家伙拿走了向佛之心,我这身体怕是早晚要露馅……
正赶路,忽见前方一条大河横过,河边石碑上写着通天河。
我下了马,撩起下摆,蹲在河边洗手。
小白龙也跟了过来,化了人形站在我身边,阴沉着一张能拧出水来的脸,望着茫茫水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师傅。”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转头看他。
敖烈一声黑衣被河风吹得四下飘飞,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黑发起起落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看。
“何事?”我问道。虽说一直以来对这龙都没什么好感,但相处这么些时日多多少少有了些感情。
敖烈眨了下眼睛,眼泪就下来了,他一撩下摆猛地跪下,以额贴地:“求师傅指条明路。”
我一惊,慌忙退了几步:“你、你这是干什么?”
他邦邦邦在地上磕了三下,抬起头来,浑然不知自己满脸灰尘一般,挪着膝盖跪爬到我面前:“师傅救我。”
我叹了口气:“你起来说。”
“小龙之前错将师傅认作故人,只因师傅身上有一道佛光与我那故人一般无二,”他不肯起来,“如今那佛光已去……”他说到此处又是以额贴地:“求师傅指点。”
我只觉得这句话信息量大得有些吓人:“你可是要寻仇?”
他面露茫然之色:“小龙不知。”
“那你是想与那人……重修旧好?”我迟疑道,然后想了想金蝉子那光头一身红衣笑语嫣然怀里抱着个奶娃娃的模样,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太可怕了。
他摇头:“不敢有此想念。”
“那你又是何苦?”我叹道。
他目光灼灼:“为了结这一段孽缘。”是啊,一对恋人最终落到如此地步,可不是孽缘吗。
我长叹一声,道:“贫僧不能说。”
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他喉结动了动,又是深深拜倒:“让师傅为难了。”
我忍不住安慰他一句:“你二人若是有缘自会相见。”虽然金蝉子那家伙九成九在躲着你。
他再没有说话,只一身尘土坐在水边,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
猴子见他那副可怜样,很有些看不惯道:“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故这般儿女情长。”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抛给敖烈:“给你!”
敖烈抓着那块玉佩一言不发变成了一匹白马,慢吞吞地踱到水边吃草,像一匹真正的马那样。
我看着那滴落在草叶上的水珠,默默移开了眼睛。
这世间的情,我始终不能明白。若说是爱,何必弄得如此两败俱伤?若说不爱,又何必如此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