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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一个老头儿姓吴,是季博文在棋牌社的棋友。老吴下棋下不过季博文,平时就喜欢给季博文找点儿不痛快,爱说点儿季家的闲话,这会儿阴阳怪气道:“你们怂什么啊,干坏事的又不是咱们,还不许人说两句了?要是怕说那你别干这事儿啊,这胡同里外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谁家出了点什么事儿,大伙不都知道啊!”
“吴爷爷,”季时风走到门边,笑了笑,“前月我家新买了一床绒毯,洗完了挂院里晒,您经过看见了,还说这绒毯好看,第二天那条绒毯就不见了,您知道哪儿去了吗?”
老吴怒道:“你小子莫要胡说八道,你家的绒毯,我怎么知道去哪儿了!”
“是吗?我看您儿媳妇隔天发朋友圈,床上铺的就是我家绒毯,花纹都一样。”季时风说。
老吴涨红着脸,眼珠子心虚的左右乱瞟:“就你家能买那花纹的绒毯是吧,哎老季,你这孙子张口就来,你管不管了?他和男人乱搞你管不了,他这么毁我名声你也管不了?”
“忘和您说,我家院里安监控了。”季时风淡淡道。
老吴嚷嚷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两只手窝进袖子里,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您说得对,胡同里外里就这么点大,干点儿坏事,能瞒得住谁啊。”季时风微微眯了眯双眼。
周围其他几个人拿古怪的眼神瞟老吴,这老吴出了名的爱贪小便宜,就喜欢干点儿顺手牵羊的勾当,大件不偷,小件又不值钱,大家都是街里街坊的,也没人和他计较。
老吴一张老脸窘得通红,把锅往儿媳妇身上甩:“我回家问问我儿媳妇,那女的就那德行,保不准是她——”
季时风“哧”一声笑了,游刃有余地说:“逗您的,开个玩笑,我家那破院子,没监控。”
老吴才反应过来被这小子给耍了,气得山羊胡都在打颤:“你话可不能胡说!”
“话是不能胡说,”季时风稍稍压下腰,“您说对吧?”
季时风身形高大,加上他站在台阶上,又高出一截,这个动作显得尤其有压迫感。
老吴本就做贼心虚,揣着手,咽了口唾沫,左顾右盼。
“行了,”季博文用拐棍杵了杵地,冷声道,“你给我滚过来。”
季时风回身,站到季博文面前。
“我问你,他大晚上来找你干什么?”季博文说。
季时风回答:“他家里遇着事儿了,心里难受。”
季博文又问:“人家也是父母的掌中宝,你欺负人家了吗?”
季时风坦坦荡荡地看着季博文:“没有。”
季博文点了点头,从塑料椅上站起身,迈着步子走到门边,拐棍重重敲了下地面:“都听见了?谁再胡说八道,传一些有的没的,都是几十年的街坊邻里,别怪我不给脸。”
老吴缩着脖子,咕哝了句不干不净的,不情不愿地走了,其他人也跟着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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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时风对老吴的背影吹了声口哨:“爷,你还挺有威信,这就把人弄走了。”
“少嬉皮笑脸,”季博文用拐棍打了下他的膝盖弯,“你提绒毯的事情干什么?再怎么说他也是你长辈,你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他脸。”
“出气,”季时风声音带着笑,眼睛里是冷的,“他怎么说我无所谓,不能说你们俩。”
季时风虽说一直看不惯老吴手脚不干净的作为,但毕竟是长辈,他基本的礼貌和尊重还是知道的。
老吴要说他的闲话,说就说了,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路辞没有家教,不该说季博文活不下去。
季博文哼了一声,问道:“人呢?”
季时风说:“楼上。”
季博文沉着脸:“叫下来。”
季时风皱眉:“爷。”
“不叫是吧,那我不走,”季博文扯过塑料椅坐下,气道,“你就让他在上边躲着,看谁耗得过谁!”
这老爷子,又犯倔。
季时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低声说:“他家里出了点事情,你能不凶他吗?”
季博文哼道:“他能出什么事儿。”
路辞那德性谁还不清楚,和他哥吵个架就是天大的事儿了,嚷嚷得全胡同都知道。
季时风捏了捏眉心:“不是,这回——”
“爷。”楼梯上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路辞站在楼梯边,缩着肩膀,十根手指头揪在一起,一副做错了事后手足无措的模样。
季博文抬头瞧见他,不由得愣了愣。
这孩子两个眼睛又红又肿,和核桃似的;肉眼可见的瘦了,原来讨喜的圆脸变成了尖脸。最关键的是,他整个人那股子活泛的精气神没了,看着已经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虚弱,而是有种被抽走了主心骨的、死气沉沉的感觉。
季时风快步走过去:“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路辞吸了吸鼻子,像一只鹌鹑似的,不敢面对爷。
他下意识伸手想拽季时风衣摆,又怕爷不高兴,只能紧紧揪着手指头,低声说:“你说那个人偷你家绒毯的时候。”
季时风刚离开房间没多久,路辞就待不住了,想出来找他,没想到看见了爷在楼下,于是就躲在拐角不敢出来。
“下来吧,站那儿干嘛,挡路啊?”季博文说。
路辞点点头,但他蹲久了腿麻,下楼梯不利索,季时风伸手牵了他一把,季博文说:“没长脚啊,自己不能走?”
路辞赶紧回答:“能,我自己能走。”
他怕爷觉得他娇气,三两步跳下楼梯,后背贴着墙站,低着头,平时在学校被罚站了都没这么老实。
“我先送你去学校。”季时风说。
“去什么学校,”季博文板着脸,“你伤好了吗你就去学校?没见你这么爱学习。”
路辞连忙说:“不用送,我不用他送,我自己去。”
“你也甭去,”季博文看了他一眼,冷冷说,“你这样儿去学校想吓死谁啊,不知道的以为季时风把你怎么了。”
路辞不敢说话了,难过地垂下脑袋。
爷肯定是讨厌他了。
“跟着。”季博文站起身,扔下两个字,径直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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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辞跟着季博文回了家,一路上也不敢出声,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季时风走到他身边和他挨着,季博文就和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重重咳了一声。
路辞立即跳出去三步远,和季时风保持距离。
季时风看着他受了惊似的动作,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进了院子,路辞蹲着摸了摸小路毛的脑袋,抱起小路毛,连躺椅都不敢坐,就坐在屋外头的台阶上。
季时风喊他进屋,季博文在屋里说道:“你给我滚进来!”
路辞连忙推他:“你快进去吧。”
季时风皱着眉:“你不进去,我就在这里陪你。”
路辞急得嗓子都冒烟了:“别陪我,你赶紧进去呀……”
他本来嗓子就痛,这会儿声音都变形了,季时风担心他急坏了身体,无奈道:“好好好,我进去,你别干坐着了,打个车先回家,我晚点去找你。”
“你别管我了,快点进去。”路辞催他。
扭头看着季时风进了屋,路辞心里一下又变得空空落落的。
他安安静静地摸着小路毛的脑袋,想着就再多坐一会儿吧,在离季时风很近的地方多坐会儿,他就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正晃着神,身后传来一阵响动,路辞回头一看,季时风搬来一张椅子,坐到了门边。
“爷,我可是在屋里啊,没出屋门。”
路辞空落落的心口立刻被填得满满当当,他和季时风就隔着一道门槛,两个人一同朝着对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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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分钟后,从屋里传出拐棍杵地的声音,路辞立即挺直背脊、并拢双腿、双手放在膝头,姿势端正得像是等着挨训的小学生。
季博文走到门边,先是看了季时风一眼,接着又看了路辞一眼,哼道:“进来吧,别在这儿装可怜了。”
说完,季博文转身就进了屋。
季时风摇摇头,老爷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见路辞这样子,其实早就心软了。
路辞眼里流露出一抹亮色,惊喜地仰头看向季时风。
季时风俯身揉了揉他的脑袋:“进来吧。”
到了屋里,路辞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季博文打发季时风出去买鸡蛋,季时风知道季博文是想和路辞单独聊聊,于是说:“不去,家里不是有鸡蛋吗。”
“让你去你就去。”季博文瞪他。
季时风也犟:“不去,你自个儿去。”
路辞赶紧在桌底下踹了季时风一脚,用眼神示意他快去,别逆着爷。
季时风无奈,只好站起身:“爷要是凶你,你别搭理他。”
“赶紧滚!”季博文赶他走。
季时风出了门,路辞更紧张了,简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季博文从电饭煲里里盛出一碗八宝粥,又在锅里端出温着的两盘小菜。
路辞惴惴不安,爷是打算吃完早饭再骂他吗?
季博文也在餐桌边坐下,敲了敲桌面:“吃啊,早上刚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