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衷是好的,就可以把我送来这里?初衷是好的,就可以任意打骂我?”
“哪有爹妈不打骂孩子的?但好歹是爹妈,他生你养你是有恩情的啊。”
谢颐接不下去话,只望着周拂晓。
汤纯有点动了脾气:“拂晓,我觉得这样不对,我知道你们很生气被爸妈骗来这里,我也很生气。我回去肯定要和我爸闹的,要大闹一场的。可是再闹,我也不会背离父母,那是我的血亲,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对我不好,我爹妈总还是为我好的。”
周拂晓甚至笑了一下,他牵起嘴角的样子冷冷的:“你爸知道你幽闭恐惧吗?”
汤纯一愣。
“他知道吧?”周拂晓已经知道答案:“他知道还送你来,他知道这里有禁闭室还是送你来,他甚至骗你这里是夏令营也要把你送来,如果你在禁闭室里发病,甚至出现生命危险,他能保证你的安危吗?如果你死了,你觉得他要不要为你的死承担责任?”
汤纯说不出话了。
“是,说出来都是无私的爱,是生养之恩。说到底呢?他生你养到底为了什么?是为了你的幸福?还是为了满足他当爹的痛快?天底下所有父母一定爱自己的孩子吗?所有亲情都是无私的吗?那福利院里那么多弃婴,他们无私的父母在哪?”
周拂晓目露讽刺:“你可以继续骗自己,你爹爱你,他为你好,他只是有点暴躁、性格缺陷、教育方式不对、没当过父母经验不足……如果这样能让你觉得心里舒服一点,那当我今天说过的话都是放屁。但是下次,下次聂韬成那群畜生要关你禁闭、下跪体罚、人格侮辱、断吃断喝的时候,不要想着有人为你说话。你试着向爱你的爸爸祈祷一下,看他来不来救你。”
话说完了,他转身就走。
上午还有三节课,两节国学,一节语文,这三节课都是一个老师教,没有了翁铃子的温柔,这三节课上得并不轻松。周拂晓又因为太困了,实在忍不住打瞌睡,结果被老师抓到当场就扣了分,罚抄《弟子规》三遍,明天早上之前要抄完。汤纯就坐在他旁边也打瞌睡,却没被抓。
两人在医务室里小吵了一场,整个上午到中午午休都没有再讲一句话,汤纯闹别扭情绪,周拂晓本来也不是主动搭理人的类型,患难之交才过了一天,友谊的船就要翻了。
下午的行为矫正课是连堂,一堂就是三个小时,先是体训,然后是劳动,最后是心理课。但根据张白南的实际经验,心理课往往所占时间很短,有时候甚至不上,体训劳动才是重点。
体训要在操场上,午休完了之后所有人就直接到操场集合。操场空旷宽阔,毫无遮蔽,下午两点半的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晒得操场跑道一股浓浓的塑胶臭味,即使戴了帽子在头上,防晒的作用也微乎其微,不一会儿脸和脖子都会被晒得发热发烫,再有半个小时,皮肤就会开始泛红刺疼,如果没有涂防晒霜,一个下午皮肤是肯定会被晒伤的。
周拂晓站了将近二十分钟,其他班已经开始训练了,贾新民还没有到。
这位总务教官似乎有事耽搁住了。他的助手教官代为维持纪律。
直到学生中间开始悄悄地起了议论,才远远地有穿制服的身影从办公楼的方向走过来。
男人带着自己的助手教官来了就开始交班:“小唐回去吧,以后这个班我和老曾管。”
说完,他把脸上的墨镜摘下来,微笑的时候整齐干净的牙口露出来——
“不好意思,交接工作就迟了一点。很高兴见到大家,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新任的总务教官了。你们可以叫我聂教官,或者总教,都行。”
第8章 超验的爱
周拂晓差点没当场翻个白眼。
聂韬成像是看不到他,开始正式上课——
“体训和劳动我们会一起上,两个小时后休息十五分钟,再上心理课。体训主要分五类项目——力量、速度、耐力、柔韧和协调,会保证都训练到,就是会有点辛苦。劳动就看咱们班排到哪个包干区就在哪上。来吧,先热个身,八百米,老曾带头,开始。”
他话不多,也不发脾气,但是没人敢违逆他的话。
八百米其实不是一个小数字。
班里还有不少十二、三岁的孩子,不说他们跑不跑得动,就算是汤纯他们这种成年了但是一向缺乏锻炼的,突然要跑一个八百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教官们的速度又和他们这群孩子不是一个水平段上的,所以真的跑起来,第一圈的时候队伍还能保持个基本的形状,到第二圈开始,尾巴就越拖越长,最后热个身跑成了贪吃蛇游戏。
聂韬成的助理教官带头,聂总教垫后,最后面的几个学生看到他在,也不敢停,喘得呼哧呼哧地拖着步子还是咬牙坚持,慢是慢一点,好歹最后是跑完了。到终点的时候,跑道上四仰八叉坐着躺着一地,汤纯嘴唇都发白,不停地干呕,脸上已经被汗水打了个透湿。
聂韬成像是见怪不怪,骂都懒得骂一句,把人叫起来就开始正餐。
今天的主要训练项目是单杠垂体引体向上和双杠支撑臂屈伸。看上去是很简单的两个动作,但是对上肢的力量要求非常高。聂韬成先做示范,他脱了迷彩服外套,手臂肌肉在用力拉伸的时候鼓起,将袖口撑得满满当当,每一块肌肉均匀、结实、健美。
几乎所有孩子都喜欢看他表演,有体操运动员的优美和精准,观赏性极强,男孩子们慕强,很容易对他产生崇拜感,女孩子喜欢他英俊和笑里藏刀,能满足青春幻想。就连周拂晓都不得不承认,聂韬成这个人本身是有人格魅力的,只要他不整人,很容易招人喜欢。
学生们按照身高排成两组队伍分别进行训练。
周拂晓在高的那一列,他们这一列的单杠高度也高,他需要向上跳一下才能两手抓住单杠。被烈日晒过的铁管高热烫手,刚上去那一下烫得他手心发紧。他试着发力引体向上,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不断颤抖。
聂韬成站在他背后,握着他的小腿给了他一把力把他往上抬:“呼气,用力。”
周拂晓仰着脖子,太阳太亮了,他眼睛睁不开,一闭眼连黑暗都发着猩红的、浓浊的亮。他能闻到聂韬成身上的汗味,男性浓郁的体味在空气里发酵,聂韬成抓过单杠的手很热,隔着迷彩服的裤子布料钳着他的小腿,夹得他一哆嗦。
他做了个深呼吸,慢慢把一口气呼出来,手臂肌肉持续发力,将上半身拉了上去。
聂韬成的手顺势一松:“不错,再来一个。调整好呼吸。二——三——”
做到第十个,单杠已经被手汗润得湿滑,周拂晓握不住,跳下来。双手放开的一瞬间,背后有人抱了他一把,他落在一堵结实的胸膛上。
聂韬成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得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练过?”
周拂晓还在喘气,猛地一下子把人推开,退了一步,谨慎地拉开距离。
聂韬成眼底的笑意更深:“休息一下,喝口水。”
周拂晓撇过头去找水壶。周围哀鸿遍野。
几个小萝卜头吊在杠上,别说引体向上了,能把单杠抓牢就已经很不错了,聂韬成站在下面一个一个地抬,至少也得做成一个,下来的时候各个手心磨得通红破皮,疼得直抽气。
周拂晓找到了吃尽苦头的汤纯,小可爱被八百米折磨得筋疲力尽,只在单杠上坚持了不到十秒钟就摔了下来,摔得满嘴沙子还要被聂韬成的助教呵斥,又委屈又伤心。
到最后,体训课结束了,他也没能做出一个来,聂韬成勒令他就吊在单杠上吊够一分钟才能下来,撑不到一分钟就重新计时。和他一同收到命令的还有五个孩子,六人吊成一排,太阳底下整整齐齐晒萝卜干似的。
聂韬成满意地看着这一排萝卜干,把周拂晓叫上前,摘下自己的腕表给他:“我们先去上劳动课。拂晓在这儿替我看着,数够一分钟。”
大部队一走,一群孩子泪眼汪汪地装可怜。周拂晓揣着表,心里把聂韬成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是没放人下来,失败摔在地上的孩子愤怒地指责他:“你怎么能帮他们不帮我们?”
周拂晓反问:“我现在放你下来,明天他还做引体向上,你就能做了吗?”
那孩子一愣,说不上话来了。
周拂晓面无表情:“上去,重来。”
到劳动课后半节,他们才跟上大队伍去饭堂打扫卫生。聂韬成不在,只有助教看管。周拂晓走了一圈没找到人还表,把表给了助教。助教对他很客气,和他说了一声谢谢。
周围的气氛也在明显地发生变化。一些孩子开始避着周拂晓,或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依稀还能听到一些不好的讨论。他只是让身边人递一把抹布,那孩子装作没听见就走开了。
直到心理课的时候,聂韬成才重新出现。
他们回到白天上文化课的课室里。聂韬成还准备了PPT,煞有介事地讲叔本华和桑代克,那个PPT做得八十年代的年画挂历似的,也不知道是从哪位革命前辈那里继承来的的模板,叔本华的头像下面垫一副日出长城的恢弘壮景,标题正文一样大字号的宋体把剩下的空白处铺满,看得人头皮发麻,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