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拂晓终于把最后一口米饭送进嘴里:“怕也没用。去一趟不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了。”
说得去一趟禁闭室像是去菜市场买一趟菜似的。
两个男孩同时都露出震撼的表情。
“拂晓,你还是小心点吧。我觉得聂韬成很不喜欢你。”汤纯不认为出头是好事情:“今天背学生守则那一出明显就是想整你。他一句话,所有人就都记恨上你了。”
张白南赞同:“兄弟,我劝你低调,这儿不是折腾的地方。”
关键是周拂晓现在想低调也晚了。聂韬成这一把就是为了让他不能低调。
那他就干脆不低调了:“你们说,到底要干什么才能扣10分?”
张白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你想干什么?”
周拂晓端起空了的餐盘站起来,朝他眨眼笑了一下。张白南一口饭还在喉咙里没咽下去被他笑得脸通红,脑袋没能及时作出反应,只见周拂晓已经往最后一排走过去。
所有教官都坐在最后一排,包括聂韬成。
总教官照样和学生一样吃饭堂,在学生排队的窗口打饭,两菜一汤。吃饭的时候他通常单独坐在角落的桌子,不和他的其他同事同吃,既不看手机也不听音乐,就是干吃饭。
周拂晓穿过人群到达最后一排后目标明确地往那张桌子走。因为顾忌到最后一排都是教官,基本上倒数第二、第三排桌子也不会有学生主动去坐,哪怕真的没位置了,宁愿拼桌挤一挤也不愿意往后靠,于是在最后一排的前面形成了一道如同楚河汉界一样的“无人区”,仿佛那两排桌子下面埋了地雷似的,踏上去就是粉身碎骨。
原本还没有学生注意到周拂晓,不知道哪个学生率先往后看了一眼,发现了这个勇敢的“扫雷兵”,捅了捅自己的同桌,叫了一声“你看!”。于是他们那一桌带动那一排都注意到了。
周拂晓迷彩服外套搭在肩膀上,披风似的,走起路来衣角翻飞,一只手里托着张空餐盘,仿佛不是拿着一份食堂菜,而是在五星级酒楼里端着一瓶八二年的拉菲。
就连教官都看到了他,有人悄悄议论起来,有人发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哨声,还有人站起来想看清楚这个胆大的学生是谁,但没有人发出任何阻止或者询问的声音。
就在这片诡异的气氛里,周拂晓终于抵达了最后一张桌子。
聂韬成背对着他,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异常,端着汤碗一口一口把刷锅水喝了个干净。放碗的那一下,周拂晓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少年手里那张餐盘直直地朝着总教官的脑袋就扣了上去。
他今晚的两个菜分别是西红柿炒蛋和清炖豆苗,全是汁水淋漓的东西,于是西红柿汤和豆苗混合在一起挂了聂韬成一头一脸,大红大绿,喜庆又吉利。
聂韬成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对狡黠而明亮的眼睛。少年歪着头,很是无辜——
“啊,你挡着我的路了。”
四下噤若寒蝉。
聂韬成情绪稳定,抹了一把脸,把脑袋上的西红柿甩掉,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高,站起来气势是慑人的,看向周拂晓的时候低着脸,阴影将他的脸上的表情模糊掉了。
这时,反方向突然一声高亢的惨叫传来。
声音源自餐盘回收处,只见倒泔水的垃圾桶旁边挤满了人,有人把一个学生按在地上打。皮带抽打的声音利落、狠绝,学生声嘶竭力地怒吼,听声音很熟悉。
——是谢颐。
周拂晓眉心一皱,刚想迈步又一停,去看旁边的聂韬成。
聂韬成还欠了欠身,对他微笑:“来,你先走。”
周拂晓:“……”
观众:“……”
两人到达的时候谢颐被抽得脸上一条横长的血痕,血珠顺着颊腮流下来,半边脸于是都泡在一汪血浆里。他双手被一名教官反剪按倒在地上,脸朝下趴倒,教官用靴子踩着他两只反剪的手,他尽力地转过脸,伸长了脖子,一口咬在打人者的脚踝处,教官痛呼一声,两步退开,裤子都要被他咬破了似的,谢颐爬起来就朝他扑去,嘴里喊着“我杀了你——”。
四周的学生被他鲜血淋漓的样子惊吓得散开,也没有人敢去阻止他。
周拂晓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把他拖回来:“谢颐,可以了。可以了!”
聂韬成则将被咬的教官拉开:“怎么回事?”
教官还捂着脚踝,不甘心地朝谢颐啐了一口:“这学生满嘴脏话,上来就问候人祖宗十八代,总教,今天必须罚这小子禁闭!”
谢颐被周拂晓架着还要往前扑:“他先插队的!你他妈插队还有脸倒打一耙!都看见了,那么多人都看见他插队了,是不是?你们说他是不是插队了?”
聂韬成往旁边的一圈学生中间扫一眼,没有人点头,也没有人摇头。
谢颐更怒:“怕什么?你们就是怂才让他们这些畜生逞威风!明明都看见了,就是他插队!你!还有你,你们刚刚不还站在我后面的吗?”
但是被指的学生看都不看他,只把头低着。
打人的教官得意了:“谁插队?你看看有没有人说我插队?”
没有人证,也没有监控,两方各执一词的事情吵下去就是浪费时间。
聂韬成睨了一眼谢颐,又看一眼同事,先打发了他:“把伤处理一下,看有没有大碍。这里我来处理吧。”那教官也识相,悻悻然离开。
谢颐在他身后仍然叫骂,聂韬成两步走过去,问:“你叫谢颐?”
谢颐也不怕他,拉开周拂晓要上去,被周拂晓强制压在了身后,谢颐很不满:“你别拦我,他们都是一伙的!我告诉你,等我出去了,你们都有好果子吃!”
周拂晓冷斥:“闹够了没有?”
谢颐没想到被他教训,惊愕地瞠大眼睛,一时间竟然没接上话。
聂韬成玩味地看着这一幕。周拂晓面对着聂韬成:“你要罚他,先让他把伤处理了。打了脸,万一花了不好看了,他的家长说不定会闹到学校里,你们不好解释的。”
聂韬成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行,先送去医务室吧。”周拂晓要把人送走,却被他拦下:“我说他,没说你。你又没受伤。”
周拂晓想了想,把谢颐松开。后头张白南和汤纯两人走上来,替他带走了谢颐。
现在又只剩下聂韬成和周拂晓。
“好了,我们现在来说说你。”聂韬成笑道。
第6章 得寸进尺
总教官办公室。
“周拂晓。”男人把信息表摔在办公桌上,“96年生,初中辍学,无业游民,父亲是个体户,母亲在工厂里上班,她帮你报的名来这里受训,理由是孩子自由散漫,不服从管教……”
周拂晓坐在他对面的皮椅上,目光越过聂韬成的肩膀看向他身后书柜的展示区,奖状奖杯塞得满满当当,顶头还有一枚小锦旗,写有“东南战区格斗比赛第一名 聂韬成”的字样。
“噢,这个啊。”聂韬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锦旗,“小比赛,闹着玩儿的。”
周拂晓的注意力才重新集中到聂总教身上:“有什么问题吗我的信息表?”
聂韬成半边身体倚在办公桌上:“没问题,就是比较好奇,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被爹妈送到这里来?而且,自由散漫的性格也愿意到这里来?”
“年纪大不能来吗?这里这么多学生,有几个是知情自愿来的,总教官应该比我心里清楚。”
“但看样子你好像也不是很排斥来这里?”
“我排斥也不能改变要来的事实。”
聂韬成发出一声低笑,他绕到办公桌的后面,从下面的抽屉里掏出另外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沓档案表,放在周拂晓的面前。信息表的首行名字栏里,赫然是“周晚照”三个字。
“认识吧?”聂韬成抽出一根烟点着家庭信息那一栏:“她家庭成员的信息和你是一样的,她还写了你的名字呢,这里,看到没有?周拂晓——关系——兄妹。”
周拂晓脸色一变:“你想说什么?”
聂韬成夹着烟揉眉心:“周晚照是自杀的。警方的调查报告也出了,没有能够证明他杀的确凿证据,她是自己从宿舍楼上跳下去的。我知道作为家属可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这件事已经定性了,你到这里来,找不到你想要的真相的。”
周拂晓说:“我相信她是自杀的。”
“你觉得有人逼她自杀?”
“我觉得没有用,我要找到证据。”
“你相信自己能找得到?”
周拂晓调整了个坐姿,他坐在皮椅里的样子像是他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我不来,就肯定找不到。我来了,起码还有一点可能。”
他本来是倚靠在皮椅椅背上的,调整姿势后他微微往前俯身,两只手肘撑在大腿上,这样他和聂韬成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公分,他说话不需要太大声,聂韬成就能听得清楚:“她毕竟是我的亲妹妹,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在你们学校里,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突然就有人给了我一盒骨灰,然后指着那盒灰告诉我,这就是你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