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纯说:“我就是想让他去医务室啊,学校是配备了医务室的吧?”
“这种程度的伤他们不一定允许去。看病的权力在教官手上。”周拂晓答。
“也是,他今天得罪了贾新民,贾新民一定不允许他去。”
“缺德点说不定他们会限定去医务室的次数。省着点用总是好的。”
汤纯单纯地觉得他人好:“他都那么凶你了,你还愿意告诉他止血的方法。”
周拂晓低垂着眼睫毛,像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能反抗,就是好的。”
汤纯没把最后一句听清楚,但也察觉了周拂晓的老成:“拂晓,你是来过这种地方吗?”
“没有。”周拂晓摇头。
“就是觉得你好像很习惯这种环境……”汤纯解释道:“我没有不好的意思呀,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总像是很紧张、很警惕的样子。”
周拂晓竟然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
“那你是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呀?”这个问题他们在宿舍里碰第一面的时候汤纯就问过。
周拂晓连眉毛动都没动一下:“家里骗来的。”
汤纯露出了一副果然的表情:“我就知道。我也是被骗来的……”
……
他们回到房间里,另外两名室友还没到,但房间像是有人来过的。
本来放在床脚或者地上的行李箱全部被打开,里头的东西被翻过,狼藉地散了一地,背包和水桶也被随意地踢倒,周拂晓的书包本来是放在上铺的床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到了下铺来,包口朝外敞着,除了换洗用的衣裤和洗漱用品,其他东西都已经不翼而飞,连他早上坐巴士前在便利店买的一包烟都没了。
周拂晓的目光迅速掠过上铺的床位,方块被子仿佛没被动过,仍旧规规整整码在枕头上面,包括他在离开之前为了标记夹在被角上的一根席子草叶,还纹丝不动夹在原位。
第4章 开学典礼
汤纯惊呼一声,两步冲到前面去检查自己的行李。
“这谁搞的?怎么能翻我们的私人行李?”汤纯立刻发现了物品失窃:“我的手机!我的手机呢?钱包……完了,把钱包弄丢了我爸要打死我的……”
周拂晓去隔壁房间看了一圈情况:“大家都一样,应该是东西都被收走了。”
“怎么能这样?”小可爱愤怒了:“这算抢劫了吧?你要收手机钱包让我们自己上交就是了!凭什么翻行李把东西都收走啊?我可以报警了吧?”
周拂晓一边捡书包一边答:“用什么报?”
手机没有,他们就切断了和外面的联络了。
汤纯抿着嘴巴,生气的模样也是娇憨的:“回家我一定要让我爸投诉!他们会把东西还回来的吧?总不能就这么抢走了?能还回来吗?还是比如一个星期给我们发一次手机?”
周拂晓也没有答案,他收拾了书包,默默地为自己那盒只抽了一根的烟惋惜了一会儿。
一会儿,另外两名室友回来,见到了犹如柏林二次大战战后的房间也同时表达了谴责,但没有人提出来去找教官或者学校工作人员,也没有人想讨说法,只各自清点行李并生闷气。
最终汤纯一人发了一颗糖(他放在行李箱夹层的一包糖奇迹般地没被收走,成为了整个寝室唯一剩下的零食),算是勉强安抚了情绪才各自午休。
周拂晓自己坐在床上,装模作样把被子的一角盖在肚皮上,手从被子下面摸到被套开口,伸进去,确认了藏在里面的东西没有异样后,闭着眼睛养神休息。
他是没想着要睡的,可能是饭后困意反扑,一会儿就真的开始做梦了。
很短的一个梦,梦里是周晚照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她是他们县里中考总分第一名,奶奶为了庆祝,买了一斤排骨回来做糖醋排骨。他们俩抢着那碗排骨吃,抢得难分难舍——周晚照觉得周拂晓是沾自己的光,考试第一名的是她,凭什么他还跟她抢?周拂晓说没我你都读不上书,你读书的钱都是我的,我吃你两块排骨怎么了?奶奶看他们吵起来了才笑呵呵地劝两句。
周拂晓后来回想起来,他们俩从小抢玩具、抢吃食、抢奶奶的照顾、爹妈的关注……就没有一天安生过。小吵怡情,大吵起来灰飞烟灭。家里倒没有困难到少那一口吃的就饿死了,他也不是非得那天才吃得上排骨,有时候他就是习惯和周晚照吵,哪怕周晚照没有惹他,他也要主动犯个贱,好像今天这个贱不犯就浑身不爽快。
周晚照指着鼻子骂他,我看以后哪个女人受得了你!
周拂晓不以为意,你先找到男人再说。
后来周晚照真的谈恋爱了,他恨不得扒了那个男人的皮。
周拂晓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才反应过来身上还盖着棉被。电风扇单调的嗡鸣在他脑袋顶上萦绕不去。他看着还缺了一角的扇叶,有两秒钟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汤纯睡得打酣,明明睡前还义愤填膺嚷嚷着要报警,这会儿鼾声比谁都大,也不知道这么大的心胸是福是祸。两个小未成年各自窝在自己床上,面对着墙,恨不得能把自己缩进那堵墙里面去,以逃避现实这个残酷的世界。
周拂晓把手机摸出来,开机看了一眼时间,离两点半还早。信箱里除了垃圾信息还有两条熟人的未读短信,一条是前房东提醒他查收押金退付,另外一条是他妈发来的。
——注意安全,不论如何爸妈是爱你的。
他回复了房东,犹豫了一会儿把他妈那条删掉了才关机。
手机一共就那么多电,充电器被收走了,他得省着用。接下来,他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能找到能给手机充电、又足够隐蔽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要不然,就算是再省也不够用的。
而且东西也不能放在被套里了,再检查内务难免会被动被子枕头。
他起身拿回书包,里面除了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还有一双备用的帆布鞋,鞋子里垫了一副增高鞋垫。他把鞋垫封底的布层扯开,里头是挖空的,手机刚好能塞进去。钱则如法炮制塞进了另外一只鞋的的鞋垫里,再把鞋子塞回书包。
再养一会儿神,外头响起了广播音乐。
周拂晓估计这是午休结束的信号,他跳下床,叫醒了他的三位室友下楼集合。汤纯睡得迷迷糊糊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就被拉着出了门,外头轰隆隆如同群象迁徙,一群孩子鞋带都没来得及系好就往楼下冲。周拂晓在走廊上还看到了张白南,他们互换了微笑。
楼下排出了五组队伍,集合后所有人被带到了西侧的礼堂,这是校区里唯一看上去像是新修的建筑,红墙绿瓦,很有古意,因此在一众灰扑扑的矮楼里格外精神。台前不种绿植花草,只有两座麒麟(也不一定是麒麟)镇门,神兽高高地昂着头。
礼堂里头有一个小舞台,垂幕上拉一条横幅,写有“2016夏季特训营开学典礼”的字样。
贾新民站在台上,试了试麦克风。
望着台下两百多号学生,他没有一丝笑容:“等一下,学校领导们会从左侧的门进来,进来的时候,我希望大家能够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领导们。我们先来预演一下,我说:‘现在有请校领导入场!’,你们就开始鼓掌,听清楚了吗?”
那声“听清楚了“能把礼堂地板震得抖一抖。
“都打起精神来啊,”贾新民清了清嗓子,“现在有请校领导入场——”
掌声如雷。贾新民点了点头,又试了一次,满意后他玩了几次“起立、坐下”的游戏,到了将近三点的时候,他宣布开学典礼正式开始。
所谓的开学典礼其实就是讲话大会。
首先是学生代表讲话,也不知道是谁在他们这群学生里挑了个平翘舌音分不清的孩子,照着稿子发了一顿“服从管教、努力改造自我”的毒誓。然后就是教导主任讲话,把学校发展历史和丰功伟绩(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十年前评了个卫生先进单位的奖项也拿出来)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最后是校长讲话,半个小时从中国教育发展前景聊到人类命运共同体,格局之大让周拂晓差点以为这里不是学校而是人民大会堂。
所有领导坐在学生队伍前,一排十二张椅子,校长坐中间,左手边是书记,右手边是教导主任,教导主任再旁边是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身型很健壮,也是十二把椅子里唯一穿迷彩服的,他走过来的时候周拂晓只看到一个侧脸轮廓。
校长讲完后,这个迷彩服站了起来,在贾新民的介绍里走上台——
“接下来,我们有请总教官介绍一下本次训练营的日程并宣布学校纪律。”
话音落了,男人正好走到讲台前。他身上那件迷彩服的外套没扣扣子,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短T恤,衣领前别着一副墨镜。明明他比贾新民更高、更壮,但上台那几步,他的靴子踩在木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响,悄然如同一只顶级的猎食动物。
周拂晓被那几步路激得精神一震,抬头去看对方的脸,这会儿距离没有在饭堂那么远,这张脸清楚地暴露出来,样貌端正,浓眉厚唇,尤其是嘴唇有点像马龙·白兰度,丰而翘,就算不笑,也是一种缺德的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