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重新开一个公司,更隐蔽、更不容易查到他们身上?”
“那肯定要是王家授意的,授意前几位主要掌权者要商议和沟通,再传消息下去。且不说这几位都在看守所,没法沟通商量,王亚存和他姑姑就是私相联络被抓的,有了这么一个前车之鉴,我觉得他们不会傻到再往看守所外面递消息,授意下属亲友重新开设学校。”
“有没有可能是下属背着他们重新开公司办学?想借他们的名义继续敛财?”
“得敛得到才行。培英能敛财,敛的不是学费,那都不够塞牙缝的,真正的大头是向王家贿赂的钱。而王家昔日能够吸引这些‘注资’,是因为他们手里有权力,自然有人想巴结他们,搞金钱贿赂。现在他们失势了,巴结贿赂的人就应该散了,那还敛什么财?”
汤纯被他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但如果不是他们,还会有什么人想要恢复办学?”
谢颐撇撇嘴巴,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去看了就知道了呗。”
因为塞车,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有点晚了。
这间“培英艺术策划股份有限公司”办公室租在一座快捷酒店旁边的写字楼里,整栋楼只有一部电梯还坏了,四个人顺着散发出一股奇异的下水道气味的楼梯间爬了六楼才找到一间窄小的门面,墙上歪歪斜斜贴着亚克力牌子做的公司名,连个logo都见不到。
前台姑娘见到他们四个学生,以为他们是来参加活动的,指着窗户外面:“宣讲会在酒店2楼小厅,直接进去就好了。怎么这么晚才到?你们家长呢?”
周拂晓本来是想假借报名入学来打探消息,根本不知道还有宣讲会:“他们在下面停车。我们是想过来报名的。现在还能报名吗?”
姑娘头也不抬回答他:“去宣讲会现场报就好了。我这里不做报名登记的。”
他们只能又走楼梯下去,绕到酒店找宣讲会小厅,门口站着几个宣传易拉宝和两名西装革履的男性工作人员,其中一个人手里有一张表,是报名参加宣讲会的人员名单。
“没有报名不能进,下期再来吧。”工作人员木着脸说。
谢颐笑嘻嘻凑上前去,熟练地掏出几张红票子塞到他口袋里:“老哥留着买烟。别见外。”
工作人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口袋,最后拿了个塑封袋出来:“手机不能带进场。”
四人交了手机从后面的小门进去。里头亮着黄光,空调轰隆隆的风口下正在进行一项仪式。
学生向自己的父母跪地行礼,然后高喊一声“您辛苦了!”父母再将他们扶起来后拥抱。这是一个有利于培养亲情的仪式,有人当场哭了出来,是些隐忍的啜泣,最多响亮地吸吸鼻子,“梭梭”两声,像一条到了陌生环境里敏感而害怕的狗。
宣讲师站在最前方的台子上,他检查所有哭了或者没哭的人:“哭出来就好了。我们平时就是太喜欢把感情放在心里,不会表达出来。经过今天的课程,希望你们以后学会怎么对爸爸妈妈表达自己的爱。”
他拿着麦克风的时候,手握得很高,握到了麦克风头部,就像握着一只脱鞘的匕首。说完话后他把手背到背后,走下讲台从前排向后排巡视。
走到周拂晓他们站的地方,他的样子才从那片模糊的混浊的酱油色吊顶光里真正露出来。这是个满头白发的男人,但看面相还是个中年人的样子,他很高,瘦而挺拔。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这都几点了?”他还是用麦克风讲这话,声音特别大,像说给现场所有人听的:“我这里不欢迎迟到的人。你们回去吧。”
谢颐还想给他塞钱,被周拂晓一步拦了下来:“我们不知道今天有宣讲会,本来是打算直接去公司报名入学的。是前台的那位小姐告诉我们今天有宣讲会,让我们来这里报名。我们家长在下面停车,一会儿他们就会上来的。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坐了很久的车才到这里。”
讲师皱了皱眉头,像是在思考他说的话的真实性。最终,他撇了一下头:“自己找位置坐。”
周围有好奇的目光向周拂晓他们投来。四个小伙伴在最后一排的空座位坐下,原本一张桌子只有两把椅子,但现场只剩下一张空桌,于是他们四个挤在最后的桌子后面。
“这个人的眼睛就像变态连环杀手的眼睛一样,”谢颐冷冷地看着讲师的背影:“是死的。”
汤纯觉得精神上受到了惊吓:“他好恐怖啊,特别盯着你看的时候。”
周拂晓仔细听了下面的讲课内容。这是一个主题为“孝道”的培训课,与旧培英的国学课内容有点相似,不同的是讲师加入了很多仪式和互动,他看起来对这些仪式非常重视,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做同样的动作,喊同样的口号,这让课堂上的气氛变得很戏剧化。
宣讲快结束的时候,讲师才介绍了学校的具体情况和课程。然后,有工作人员上来分发报名表,想要报名入学的人填写报名表并交纳报名费之后就算报名完成。
周拂晓拍了拍坐在他前面的一位女性家长,提问:“阿姨您好,请问刚刚那位讲师您认识吗?”
家长见他长得漂亮,说话也有礼貌,对他也客气:“刘老师呀,我也是第一次听他讲课,不过今天的感受很好,难怪他们说他是个很资深的教育学家,应该是在这方面很出名的,我也是朋友听过他的课所以才介绍我来这里。”
“他姓刘?具体名字您知道吗?”
“刘占峰。占有的占,山峰的峰。”
“那他是学校的导师吗?还是学校的管理层?我们报名入学的话他还会给我们讲课吗?”
“他就是学校的创办人,但他说了,他除了校长的工作以外,还会每天给学生们讲课的。”
周拂晓作出乖巧点头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坐在这位母亲身边的女孩,她毫不在意母亲和陌生人的对话,小小的干瘪的身体兀自地在座位上前后晃,不时捂着嘴巴发出轻微的咳嗽,就好像如果她不捂着嘴巴,那从她枯竭的身体里面冲出来的呐喊会把她整个人撕裂、炸碎。
去交报名表的时候,周拂晓没有看到那位刘老师,他问工作人员:“能不能要一下刘老师的联系方式?关于今天的课程内容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老师。”
工作人员公式化地微笑:“您可以加一下学校的宣传号,如果有任何疑问,欢迎留言,刘老师会定期在上面统一解答大家的问题。”她把一个二维码拿出来让周拂晓扫。
周拂晓递给谢颐一个眼神。谢颐掏钱塞钱的动作比在门口的时候更流畅:“姐姐辛苦了,周末还加班,下班吃个宵夜犒劳一下自己吧。”
没想到这次工作人员把钱还了回来:“这位同学,我们不收礼金的。”
这下谢颐反而有点尴尬了。
就在周拂晓在考虑是否要强取的时候,旁边的一位工作人员笑着凑了过来:“我们刘老师目前也推出了线上课程套餐,您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分别有一万八千八、两万八千八和五万八千八的套餐,现在购买五万的套餐的话,可以获得刘老师的个人联系方式,会有老师单独进行面对面辅导的机会哦。”
第29章 相对隐形
“所以你们买了那个课吗?”
“脑子有病才买吧。”
“那有其他的人买吗?”
“有。”周拂晓当笑话讲:“而且不少。我们在现场就看到了十几个,有个当妈的买了一套两万八的课程,那个付钱的表情,不知道的以为她要去舍身就义。付完钱当场她就对她儿子说了一句‘我自己买件两百块的衣服都不舍得,还不都是为了你!’”
“演春晚小品呢。”聂韬成也当笑话听,“他们这里面估计还有托儿。”
“谁知道?”周拂晓耸耸肩膀:“但他整个设计很精妙。一个密闭的房间里,手机上交,没有任何外人和外部信息的接触,上三个小时课,情绪一直被人牵着大起大落,然后经过各种自我和他人的心理暗示和洗脑,到结束的时候,人的脑子里根本不可能有太多理智。那时候别说花个万把块钱买课,他叫他们当场切腹,我觉得都有人会照着做的。”
聂韬成点头:“还是传销那一套。”
“所以我后来也没要所谓的联系方式了。要了背后也不一定就是本人。”周拂晓端着杯子喝了口饮料,“里头真真假假信息分辨不出来的,都是他们设计好的。”
聂韬成也没闲着,他把手上的资料袋打开,取出厚厚一沓文件:“刘占峰,1968年生,南方工业大学无线通信专业,同校硕士及EMBA,中级经济师。名下有三家关联企业,都在本地,现任五岳资本有限公司董事长兼党委书记,思睿通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今年3月份又注册成立了培英艺术策划有限公司。”
“50都不到就满头白发了?”周拂晓啧啧称奇:“不是说是资深的教育学家嘛?”
“他还是市劳动模范、软件行业协会副会长、无线电通信协会会长、市科技工业协会会长、市杰出人才代表。啧啧,就是没看到一点教育行业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