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宁心头一窒,反应过来要去切换频道的时候,前奏已经先声夺人地流淌了出来。
开场先进了段吉他弹奏的Blues,单一而纯粹,没有任何杂音铺陈,随后接进来的男声,以性感华丽著称的低沉声线在这里变得悠扬清冽,好似情人凑近耳边低声呢喃。
——Do you like this?
狂躁而又密集的鼓点切进来轰鸣的重金属,低沉华丽的声线陡然爆发出足以撕裂空气的力量,震颤的声浪一波又一波铺天盖地兜头而下,发出歇斯底里的疑问。
——Do you like this?
——Do you like this?
——Do You Love Me……
魏之宁猛然调转方向盘,轮胎在深夜的柏油马路上摩擦出一道刺耳又嘹亮的声响。
车子靠边停下,电台被他关掉。
漂浮在空气中的余音骤然下坠,被开了一道缝的车窗外灌进来的寒风绞杀殆尽。
爱吗?
爱啊。
可又该如何去爱呢?
没人能替他回答。
窗外雨势渐大,扯出接天连地的水幕,开了暖气的车子终究抵挡不住凄风冷雨的侵袭,温度一点一点地降下去。
被冻透了的魏之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僵硬的手指握上方向盘,把车子重新汇入主干道。
他在凌晨两点钟空旷的城市道路上驰骋,油门一脚踩到底,任凭周遭景物在余光里簌簌后退,模糊成一线连贯的虚影。
——“他难过是因为还喜欢你,你要想办法让他不再喜欢你,到那时,分手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白老师的口味变化还挺大的。”
——“Bathory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血,我不允许任何人给它染上污名。”
这样一个隆冬的夜晚,他的灵魂正在被绝望的痛苦一点点凌迟,过往回忆蜂拥而上,走马灯般地一帧帧闪过,又尽数被卷进烈烈呼啸的寒风里,撕扯成碎片,于夜色中消弭。
第109章 生变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尚狄娱乐八楼空旷的会议室内,金黄色的落日余晖从落地窗外斜切进来,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
白礼生伫立在半明半暗的分界线处,光影沿着他优越的山根一路向下描摹,英挺的眉骨却随着电话那头持续不断的忙音渐渐拧起。
这是今天的不知道第几通电话,被机械而又冷漠的系统女音宣告了希望的再次破灭。
白礼生眉心凝着化不开的困惑,放下手机一抬头,远方落日早已悄无声息地隐匿在水泥森林之下,整座城市被染上漆黑的底色,星星点点的霓虹光影徒劳点缀其中,仿佛苍茫夜幕里走失的寥落星辰,衬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越发沉甸甸起来。
“我说怎么到处找不着你,敢情躲在这儿煲电话粥呢。”
一道清朗的男声冷不丁从背后传来,白礼生把手机揣进兜里,扭头循声看去。
立在门口的黄净之对上他看过来的冷冽眼神,若无其事地抬了抬眉:“怎么我一来你就给挂了,也忒见外了吧,难不成还怕我听见你跟你家那位腻腻歪歪的甜言蜜语?”
白礼生不咸不淡地睨他一眼,边抬脚往外走边开口道:“我突然有点事,先走了,剩下的明天再说吧。”
黄净之好歹当了这么多年队长,早就摸透了自家这位清冷门面的脾气,可他本身又是个善于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人,调戏白礼生的事没少干过,此刻更是直接拦住了对方的去路,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了,脸臭成这样,跟人吵架了?”
白礼生递给他一个漠然的眼神,黄净之从里面窥出了明显的不耐烦,于是放下胳膊,揶揄道:“看你为情所困的样子,我莫名还有点爽。”
白礼生周身裹着难以忽视的低气压,置若罔闻地擦着他的肩膀出了会议室。
黄净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四条大长腿健步如飞,眨眼间就到了走廊尽头的转弯处,却迎面撞上了同样出来找人的颜砚。
“你俩搁这儿干啥呢?”颜砚右手握着屏幕亮起的手机,朝二人挥了挥,神采奕奕道:“歌还录不录了?”
“不录了,小白罢工了。”
颜砚一愣:“罢工?干啥去?”
黄净之懒懒地翻了个白眼:“你个单身狗瞎问什么?”
“不是。”颜砚朝白礼生的位置又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亮着一个微信聊天界面,伴随着他发出的质疑,一条最新消息紧接着又弹了出来:“宁宁刚还说祝我们录音顺利呢。”
白礼生倏然横过来的视线让颜砚面色一僵,迅速收回手机背到了身后。
白礼生上前一步逼近颜砚:“他一直在跟你发消息?”
颜砚眨巴着眼睛小幅度后退半步,满脸天真无辜:“啊?谁?”
黄净之朝白礼生的位置努了下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接了句:“他男朋友。”
颜砚:“……”
黄净之语重心长:“颜砚啊,朋友妻不可欺啊。”
“我靠,队长你!”颜砚痛心疾首:“哪天我要是让小白宰了,绝对是你递的刀!”
冷面罗刹白礼生再次上前,逼得颜砚连连后退,索性缴械投降。
“我跟他真没聊什么,不信你自己看。”
颜砚虔诚地双手捧起手机,上供般地递到白礼生面前,黄净之在旁边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白礼生眼神复杂地扫了眼手机屏幕,对话框里明晃晃显示着一条魏之宁不久前发过来的消息:颜老师辛苦了。
白礼生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这一刻的心情,他原本是个不太容易情绪上头的人,这一点得益于从小到大优良的家庭教育,以及先天的冷淡脾性。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就像天体运行中无法避免地会有小行星偏离既定的轨道,内心的跌宕不亚于一场撞击后引发的山洪海啸。
还在跟别人发消息,说明没出什么事。
可无缘无故突然不回自己任何消息,也不接电话,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原因。
白礼生寒着脸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当着颜砚的面拨出魏之宁的号码,阒寂的走廊尽头,Bathory三个人同时欣赏了一曲耳熟能详的机械女声播报。
颜砚跟黄净之面面相觑:“……?”
白礼生:“用你手机打给他。”
“嘶……”颜砚发出一道状似牙疼的气音,匪夷所思地问:“咋回事啊,你俩吵架了?他把你号码拉黑了?”
白礼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黄净之摆出知心好队长的模样:“这时候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俩帮你出出主意。”
Bathory之花顶着一张茫然的俊脸,看着自家队友认真地说:“我真不知道。”
颜砚和黄净之几乎同时发出牙疼的声音:“嘶……”
黄净之第一时间怀疑队友,矛头直指颜砚:“该不会是你小子在魏之宁那儿说小白坏话了吧。”
颜砚悲愤叫屈:“我靠,我比窦娥还冤。”
黄净之秉公执法,用胳膊肘怼着颜砚:“打电话证明一下。”
“……队长,你简短的一句话,伤得我好深。”
白礼生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单字:“打。”
“……”颜砚恼火得很:“你们妹的!打就打,清者自清!”
颜砚把手机在掌心掉了个个儿,屏幕识别人脸自动解锁,一顿操作行云流水,指头却突然在半路上顿住,又抬头问旁边俩人:“打电话还是打微信语音?”
白礼生:“电话。”
“艹!”颜砚陡然想起什么,表情瞬间出离了愤怒:“我压根就没有魏之宁电话!”
白礼生面不改色地把手机抽过来,点进拨号键盘,输入一串号码。
铃声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了,喧嚣鼎沸的人声浪潮叠加动感鼓噪的电音舞曲冲撞出来,把这边静谧到凝滞的空气撕开一个口子,魏之宁清亮的声线被酒精浸泡得绵软低哑,气息不稳地冲着电话这头喊道:“喂?哪位?”
白礼生在Bathory另外二人微妙的注视下把手机举到耳边,扭身走往别处,低沉的声调听不出情绪:“我是白礼生,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陡然沉默下去,顿了几秒才又开口,声线糯糯的又好似带着七八分的醉意:“白老师?你今天不是在录歌吗?”
白礼生只重复问他:“你现在在哪儿?”
魏之宁顿了顿,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手机那头背景音的声浪更加喧嚣地冲进耳朵里。
“在酒吧。”他的声音由远至近,莫名有些失真。
“电话为什么不接?”
“电话?”那边迷迷糊糊地反问一句,随即回过神说:“啊,可能这里面包厢信号不好。”
“微信也不回。”
“……我今天太忙了,没顾上看。”
“忙什么?忙着去酒吧买醉?”
那边哽住,片刻后说:“……我——”
白礼生打断他的话,带着训教的口吻,咄咄逼人地问:“跟谁去的酒吧?”
魏之宁含糊其辞:“一些朋友。”
他的回答让白礼生沉默了数秒,接着叹了口气,用明显困惑费解的语气问:“宁宁,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