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文远什么时候会来报复他呢?
陶蘅默默地想着,在极度的疼痛和疲惫中陷入了沉睡。
陶蘅又做了那个关于蝴蝶的梦,这一次,梦里的男人将他从瓶子里放了出来,让他自己去飞,可他没有了翅膀,如何能飞?最后也只能精疲力尽地落在窗台上,仰头看着窗外纷繁的世界黯然神伤。
华灯初上,陶蘅再次醒了过来,短时间的茫然过后,他感受到病房内不一样的气氛,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窗前,他双手撑在窗台上,手背青筋暴突,高大的脊柱微微弯曲,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另一边的墙角,竟有些佝偻。
似乎察觉到他苏醒,秦文远转过身来,灯光下他的面容异常的憔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向来注重外表的秦文远竟然会以这副样子示人,陶蘅想,看来玻璃瓶的毁灭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现在是要来报复他了吗?
陶蘅竟然有些期待。
秦文远的视线落在他脸上,那里面盛满了深深的痛苦与自责,可惜陶蘅看不懂,他只觉得此时的秦文远让他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快、感,那股快、感竟然让他抵消了身体的一部分疼痛。
果然还是做对了,就应该这样,毁掉秦文远最看重的东西,让他痛不欲生,毁灭,这就是毁灭,陶蘅恶劣地想,就该是这样!
陶蘅嘴角轻勾,露出残忍的微笑,开口道:“手指捡回来了吗?”
陶蘅记得,他和手指一起掉下去的那一片地方是一个铺有碎石的花圃一角,虽然不脏,但碎石铺在泥土上,土中长有一些野花和野草,被常年浸泡在无菌防腐液中的肉身手指掉在上面,一定会沾染上很多脏污,更或许会滚入一旁的杂草中,被随后赶来的保镖们踩到,踩碎,踩烂。
一想到这儿,陶蘅身体里的快、感猛地放大,那种几乎打通他奇经八脉的通畅感觉让他的面容扭曲,甚至连眼前看到的东西都是模糊的——他知道秦文远在看他,可他看不到秦文远的表情,于是他用更加恶劣的语气说道:“是不是烂了?泡一泡还能用吗?”
秦文远依旧不说话,他就那样站在原地,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看着病床上的他,兴许在想该怎么折磨他才最好吧。
“秦文远,”睡了一觉,陶蘅的声音依旧嘶哑到难听的地步,但是他不在乎,“恨我吗?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一下子摔死很可惜?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让我生不如死?嗯?”
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秦文远终于动了,他站直身体,朝陶蘅走来。
陶蘅嘴角挂着笑,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着他走近,看着他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
秦文远在陶蘅的病床边站定,他低下头,通红的眼中充斥着陶蘅看不懂的东西,他用那样的眼神静静地看着陶蘅,看着这个,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的人。
是的,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面前的这个人。
因为每次他看着他的时候,心头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他没办法把视线定格在这个人身上,那是对他和陶卓感情的亵渎,尽管陶卓曾经那样背叛他。
可现在,当他第一次、真正地把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这个可怜男人身上的时候,他猛地发现,男人的面容是那样的深刻,深刻到……似乎早就刻进了他的心脏。
第56章 我没有
秦文远不到三岁的时候,母亲生下一个小弟弟,佣人偷偷告诉他,妈妈有了小弟弟就不要你了,于是在一个午后,他把小弟弟抱出门,企图藏在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这样就没有人能分走属于他的爱。
佣人能说会道,将他描绘成想将弟弟淹死的恶人哥哥,也因此,他被母亲冷落,真正成了没人要的孩子,而陶卓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陶家是外省的富商,为了开拓生意,举家搬来A市定居,在一次商界聚会上,秦文远认识了与这个与他同岁的弟弟。
小时候的陶卓聪明懂事,软糯可爱,比家里只会哭闹的哭包弟弟好多了,秦文远并不是不喜欢弟弟,只是怕弟弟会分走父母的爱,比如这个不会分走爸爸妈妈爱的弟弟他就很喜欢,于是,两个人开始有了交集。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恋爱,一起为将来抗争,一起出国,一起创业。人生十之八九的时间,他们都在一起,曾经发誓只为彼此而活,也只爱彼此。
也是曾经,秦文远以为他们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可事实证明,这只是一个笑话。
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陶卓,从来没有!
陶卓的背叛让他生不如死,让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一起下地狱,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他恨陶卓,因为他爱陶卓,所以他放他离开,成全他,留下伤痛自己品尝。
为了不让自己去找他,他疯狂地找人上床,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找的人,眉眼都是相似的,他太想念陶卓了,如果不这样做,他会崩溃。
认识陶蘅是个意外,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陶家还有陶蘅这个私生子。
陶蘅和陶卓并不十分相像,但在秦文远眼里,他们实在太像了,也许是身上都流着相同的血,秦文远几乎在见到陶蘅的第一眼,就把他当成了陶卓。
他向陶蘅求婚,向他述说誓言,向他承诺未来,为他做一切曾经为陶卓做过的事情,当他看到陶蘅因为他而露出与陶卓一模一样的幸福表情时,他内心深处感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种满足感是会令人上瘾的,就像毒品,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他,让他停不下来,也不愿意停下来。
谁也不知道变化是在什么时间发生的,或许是当陶蘅第一次对他提出离婚,又或许是陶蘅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逃离他,当秦文远终于意识到,陶蘅就只是陶蘅,而不是任何人的时候,陶蘅已经决然地从他面前跳了下去。他永远忘不了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他想要抓住他,可终究只是徒劳,他抓不住任何人,陶卓是,陶蘅亦是。
“我不想让你死,也不想让你受伤。”秦文远终于开口,“我希望你好好地留在我身边。”
“留在你身边,让你折磨我?”陶蘅嘲讽道,“好让我为陶卓的断指付出代价?”
秦文远痛苦地摇了摇头,“我没这么想过。”
陶蘅嗤笑一声,牵扯到肋骨的伤,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秦文远上前一步,低头看他,语气担忧道:“疼?我叫医生来。”
“不用了!”陶蘅大声道,就这几句简短的对话,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秦文远,别再惺惺作态了,我看够了,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大方一点承认你喜欢陶卓,你就是把我当他的替身,那样至少我还看得起你。”
“还有,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深情的样子,以前是我傻,我贱,我才会信了你,从现在开始我一个芝麻粒都不会信你,你也不用再做给我看。”
秦文远眼中是无尽的痛苦、悔恨、懊恼,还有对如何应对眼前状况、打破僵局的茫然,他退开半步,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火机,等将烟叼进嘴里,才想起来这里是医院病房,又烦躁地把烟拿下来,神经质一般地又放回嘴里,再拿下来,往复几次,他用力耙了耙头发,说:“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把你当替身?没有故作深情?还是没有喜欢陶卓?好像都不是,他说不出口,因为这都是事实。
那没有什么呢?
秦文远想不明白。
他焦躁无措,心乱如麻,完全理不出头绪,从前他想不明白事情的时候会用抽烟来麻痹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这里不能抽,他捏着那根烟,无意识地在陶蘅的病床边来回走动,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
到底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脑海中丝丝缕缕缠绕着的均是死结,到底要怎么解开呢?
陶蘅累了,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他,病态脆弱的模样落入秦文远眼中,让这个焦急无措的男人忽然福至心灵:“我没有要软禁你。”
说完又觉得不对,改口道:“我不会再软禁你。”
陶蘅睫毛一颤,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秦文远见状连忙又补充道:“等你病好了,你可以去电视台上班,也可以和朋友聚会,我不会限制你出门。”
陶蘅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愿意放我离开?”
秦文远一顿,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陶蘅眼中的光亮,久违的光亮,陶蘅看着他,几乎用渴望的语气问他:“你愿意放我离开?”
秦文远张了张嘴,放他离开吗?不,他没想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陶蘅怎么能离开他?这个人怎么能离开他?他已经承受过一次背叛,如何能承受第二次?
不,他接受不了。
他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不行。”
陶蘅眼中的光亮霎时消失了,就像璀璨星河中那一抹最亮的星,灭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秦文远心一紧,许多曾经说过的话又熟练地冒了出来,“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