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纠结的时间内,何寒再次开口,声线有些低沉:“周临,我想听实话。”
他表情沉凝,黢黑的眼眸里没有温度时,显得格外冰冷且不近人情。
周临吓了一跳,因为那股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的愧疚感,他在面对何寒时变得小心翼翼怂了起来,不复往日的张扬肆意。
周临立马竹筒倒豆子般把周承际跟他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从他和何寒会变成竞争关系再也亲近不起来,一直到最后对方亲自把他送回何家。
何寒的眉头皱了皱。
对方这是在挑拨他和周临的关系?
但这对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吗?
周临看他皱眉,以为何寒是对他的话不满意,凑过去小声道:“但是我真的没瞒着你,什么都说了啊。”
他蹙着青黛色秀气的眉,仔细地回想着他和周承际的对话,连昨天和前天的也一并说了:“这些以外,就是他一直在安慰我。”
“说哪怕是周家不要我了也没关系,他会一直留在原地等着我。”
“你和他关系很好?”何寒问。
“当然。”周临点点头:“从小到大,堂哥对我都好得没话说,我自然亲近他。”
光听周临的说辞,何寒判断不出来什么,还得看到他和周临相处的样子才行。
心知这些事情不是一日便能解决的,何寒便将其搁置在了一边。
那边,周临又继续问道:“你之后是打算回周家,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这是一个结果显而易见的问题,周临心想何寒肯定是要回周家的,不管他想不想,文松月都一定会强硬地留下他。
没想到何寒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回学校。”
“诶?”周临有些讶异地睁大眼。
“学校还有实验室的事情要忙,我先留在周家住几天,等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后就回学校继续住校。”
何寒却转而问他:“你之后都要待在这里吗?”
周临点头:“对。”
见何寒想劝,他率先开口道:“你都能住,我为什么不能忍受?”
“周家目前没有撵你走的意思。”何寒道:“至于这里……你连学校的宿舍有时候都嫌弃,这里你待不惯的。”
他嗓音轻柔带着一丝劝诱:“和我回去吧,我们还可以住在一起。”
无论是一起住在周家,还是学校。
何寒的话确实很诱人,但周临咬唇:“可我答应了她。”
她指的自然是钱芹秀,周临答应了对方要陪她一阵。
何寒笑容微敛,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却被厨房处传来的声响打断,钱芹秀端着一锅土豆炖排骨从厨房走了出来,土豆浓郁的香味混着肉的香气,粗糙却勾得人食指大动。
周临的视线被转移了过去,他小声跟何寒说:“先住几天再说吧。”
何寒“嗯”了一声。
钱芹秀盛了三碗饭出来,摆到周临面前的那碗是最多的,周临趁她回头取筷子时快速地和何寒调换了一下,然后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我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钱芹秀的行为在何寒的意料之中,反倒是周临的动作让他愣了一下。
他指腹碰了一下碗沿,白米饭的热度透过陶瓷传递到他手上,直到感觉到烫时,何寒才收回手。
都忙活完后,钱芹秀也坐在了饭桌前,拿起筷子便开始夹菜。
她先是夹了块大排骨往周临碗里放,脸上堆起了笑容:“来,尝一尝。”
“嗯,谢谢。”周临小幅度地点头,然后用筷子卸下了一块肉往自己嘴里塞。
刚咬了第一下,周临的表情便有些僵硬。
说实话,不好吃。
肉很柴,口感非常一般,用牙尖仔细地碾一碾似乎还能感受到未散的腥气,可能是没洗干净。
迎着钱芹秀期待的目光,周临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一下子咽了进去。
然后他睁开,勉强对她勾起一个笑容:“还可以。”
留了足够的情面。
钱芹秀见状开心起来,何寒却突然站起身,走到厨房从碗柜里拿了个小碗出来,倒了点酱油又拍了蒜末,调成一碗酱汁给周临端了回来。
“沾这个吃。”何寒淡淡道。
周临依他的话去做,发现果然比干吃好了很多,至少他能下去口了。
趁着钱芹秀去倒水的功夫,周临偷偷蹭过去贴在他耳边道:“这是你的‘经验’吗?”
热气铺洒在敏感的耳廓,何寒的喉结动了动,低声回应了一句。
此时钱芹秀恰好回来,看见他们两个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的模样,心里那副怪异的违和感又冒了上来。
她现在看何寒,是越发不顺眼了。
本来是和阔别多年的亲生儿子一起吃的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饭,却因为何寒的意外造访而尴尬了起来。钱芹秀有不少体己话想对周临说,可她又不想当着何寒的面讲。
偏偏周临又很欣喜见到他的模样,钱芹秀也不好出言赶人。
都已经被接回去了,回到了那个豪富的家庭里,还回来一趟干什么呢?
整顿饭只有周临一个人自在地吃完了,晚饭结束后,钱芹秀原本想指使何寒去洗碗,又想到他现在周家大少爷的身份,嘴唇动了动,还是选择了自己去干。
反倒是周临看见她的动作,几步走过去接过碗筷道:“我帮你洗吧。”
“这哪行,你去边上待着,这些事我来做就好。”
周临难得强硬地拒绝了,抱着一摞碗筷走到了水池前,然后便懵了。
何家自然不会有洗碗机,周临看着水池边上摆着的一排塑料瓶,一时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雕牌”“立白”这些牌子他倒是听过,然而现在该用哪个,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有力的手,越过他打开了水龙头把碗筷泡起来,随后,何寒拿起那瓶立白往碗里挤了一点,扯过刷碗布便开始刷起来。
周临愣愣地问:“为什么不用‘雕牌’?”
“因为用光了。”
周临摸了下鼻子,“哦”了一声。
他仔细地看着何寒刷了一个碗,待他要刷第二个时,周临把刷碗布拽了过来,认真地道:“让我刷。”
何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不带半分讽刺的味道,却因此更加显得嘲讽:“你会吗?”
“不会。”周临迅速回答,紧接着又道:“之前不会,但是刚刚看你刷了一个,应该会了吧……”
越说,周临的声音便越是小。
何寒直直地盯着他,忽然勾唇轻笑了一下,把刷碗布塞到他手里:“好,我看着你刷。”
周临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刚刚何寒的步骤他都有模有样地重复了下来,虽然动作有些笨手笨脚,速度也不快,但洗完的碗还蛮干净。
刷碗布的质地偏硬,为了清洗干净里面掺了细细的铁丝。何寒看着周临被磨红了的手心,忽然开口问他:“为什么要抢着做这些?”
周临的动作一顿,然后抬起头来看他,眼底满是认真:“我想感受一遍,你曾经过着的生活。”
那些原本该他承受的一切。
何寒心中一动,想开口说什么,却被钱芹秀扯着衣袖拽出了厨房。
何寒顺着她的力道,直到走到了客厅的沙发边后才往回撤自己的胳膊,钱芹秀顺势松了手,然后开口对何寒道:“我有话想问你。”
“你……和周临到底什么关系?”
厨房地方不大,进了周临和何寒两个人就进不去钱芹秀。她站在外面,透过半合的磨砂玻璃门,隐约能看见何寒以一种半拥着周临的姿势在教他刷碗。
钱芹秀没什么关于爱情的美好浪漫的经验,但她喜欢看肥皂剧,韩剧里男主拥着女主给观众发糖时,往往也是这个造型。
可,何寒和周临,是两个男生啊?
“能有什么关系?”何寒反问她:“以前是室友和朋友,现在或许可以称之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最后一句话,何寒的语气里有一丝嘲讽的味道。
钱芹秀那一点点微弱的心虚感被勾了起来,顿时闭口不言了。
就在钱芹秀和何寒针锋相对地这几分钟里,周临把碗都刷干净了,本来就只有三个人一道菜加一碟小菜,属实没有什么好清理。
他从厨房的玻璃门后探出一个头来,眼睛睁得圆圆的,姿势有种俏皮的可爱。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他问。
“没有了没有了。”钱芹秀几步过去把他推出了厨房:“剩下的我来干就好,你去歇着吧,累坏你了。”
刷几个碗,有什么好累的。周临抿了下唇,还是选择走向了何寒。
“你准备走了吗?”周临问。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七点半了,依着周家到何家的距离,他现在确实该离开了,不然来不及回去。
说这话时,周临心情低落,语气里有一点难过在。
他很想再和何寒多待一会儿。
但他也不敢拦着不让何寒走,把对方留下来。
周临并不是一个完全无理取闹看不懂气氛的人,大多时候,他只是知道周围的人会包容他迁就他,所以撒娇让别人做一些承受范围之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