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凯将这些遗物保存的很细心,丛暮将丛安新的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拂去封面上的一点浮尘。
那天晚上客房的灯彻夜未歇。
第61章
景云臻下飞机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五月份的北方的夜里仍然清冷,他竖起风衣的领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丛暮的消息。
其实他来的这趟有些多余,丛暮在霍松凯家做客多不过三五日,他总不必担心人消失不见。而且丛暮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他心里是有些苦涩的。
可是Niki的话在他心里形成飓风,他脑海里无时无刻都是丛暮的脸,几乎是一刻都不能等,就这么趁夜匆匆而来。
丛暮返家的前一天接到Niki的电话,丹麦女人充满歉意的对他说对不起,她说自己在酒店里被人绑架,之后见到了一位神秘的东方男人————“他叫景云臻,他说想跟我聊聊关于你的事情。你知道的,Lawrence
我的职业道德告诉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你的病情,即使我能体会到他目光中的恳求。可是他跟我讨论你回国后的精神状况,苍天,你不能想象,他有一个本子,专门记录你哪日噩梦,何时情绪低迷,他说你画画的时候手会发抖,精神非常疲惫,他怀疑你有恐惧症和至少中度的抑郁症,我不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来记录和学习这些东西,但是至少他看起来投入了很多精力去了解这些晦涩的病症。
但是真正让我震惊的是他对我说……他就是让你痛不欲生的那个人。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这样一个男人,那么我能理解你那种泥潭深陷一般的爱恋。希望你原谅我,我最终肯向他透露你的部分情况,是因为他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够救你。
Lawrence,我与你相识七八载,你经历过的痛苦和坎坷令我心疼不已,我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即使你用那样冷淡的笑容保护自己,但是你说起这个男人时,神情里是无法掩饰的绝望和自我放逐一般的困苦,我知道你曾经深爱他。
我没有完全将你的病痛告诉他,但是即使是模糊的一两个句子,他已经流露出难以自抑的悲痛……人在悔恨和痛苦中的颤抖和眼泪,并不像是能够装的出来的——他并非对你毫无感情,他因为自己给予你的痛苦同样备受折磨。
你曾同我说这些日子病情波动,难以预料。你这些年虽然一直积极治疗,但是病情停滞,并未好转,回国数月却有了这样的转变。你自己心里清楚,是谁在一直牵动着你的心,让你痊愈,也让你加重。如果只有他能够让你重获新生,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Lawrence,有时候我们只是缺少重头再来的勇气。把我们的胸腔留出来迎接爱意,主会保佑你的,我的孩子。
去往机场之前丛暮借了霍江的车去城西的湿地公园转了转,他记得自己曾经跟丛安新来过这里。那时他还是小孩子,而丛安新难得有几天的假期。
他们在公园喂了孔雀,玩了迷宫,丛安新给他照了很多照片。那天玩到最后已经是五六点钟的光景了,夜里刮风,丛安新脱下自己的帽衫给丛暮穿在外面,然后抱着他请人在公园门口照了一张合照。
那张照片上他还是个奶团子,穿着遮到脚腕的帽衫,一手搂着丛安新的脖子,一手比了一个“耶”,而丛安新并没有看镜头,他一脸宠溺地望着丛暮,嘴角的笑非常温柔。
丛暮是下了高速以后发觉有些不对劲的,后视镜里有一辆黑色越野一直在他视线里不紧不慢地跟着,直到车子往偏僻的郊区开始拐,黑色越野开始加速,快速超过寥寥无几的几辆车,直奔丛暮而来。
丛暮终于明白这不是自己的疑心,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手心里冷汗直流。
这并不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丛暮抿紧了唇,一边速度不减往大路上拐,一边掏出手机,他第一通本想电话打给祁卓————郑言被严加看管以后,除了祁重格,他再也想不到有谁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而如果祁重格对他下手,无论这次能否得手,他的目标必然直指祁卓,他必须要告诉祁卓注意安全,早做准备。
他刚给祁卓拨出电话,手机屏幕上突然进来一通电话——景云臻。
“云臻,”丛暮视线里身后的黑色越野速度越来越快,两车之间大概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我没事……”身后的越野突然加速,“该死!”丛暮踩下油门,低声骂了一句,景云臻在电话那头回了一句什么,他并没有听到,只好皱眉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问你到底在哪里?!丛暮!出什么事了?!”
丛暮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里漆黑一片,地面十分阴冷,空气中有些微刺鼻的气味。丛暮低吟一声,下意识地动了动,毫不意外地被身上的麻绳缚住。
他脑子仍然不甚清醒,低下头费力地喘了两口气。随着空气的侵入,几个小时前的经历一点一点地开始注入头脑。陡然间,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瞪大双眼,连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云臻……云臻!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景云臻?!”丛暮上半身被捆在冰冷的铁柱上,焦急地睁大眼睛四下寻找。
他咳了两声,身上麻绳束缚着他,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向后挪动了些微距离————那里有一个漆黑的影子。
男人被捆着,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
丛暮屏住呼吸,试图判断男人是否还有胸腔的起伏,他鼻腔中忍耐着哀切的哼鸣,没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心跳快的恍若擂鼓,双手缚在身后不停地抖。
几个小时前他被身后那辆黑色越野逼入小路,就在他的车窗开始被铁棍捶打时景云臻突然赶到。
他根本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景云臻打架时脸上表情异常狠厉,半点没有虚招,开车将两人撞飞出去后下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黑衣男子手中的铁棍,一棍砸在一人膝窝处,然后将人横踹出去。另一黑衣男子拔刀上前,丛暮看得出这人也并非平庸之辈,但他也不过多在景云臻手下支撑了片刻。
可是如果就此结束的话,两个人也不必是现在这副光景。
就当景云臻解决掉最后一个黑衣男子之时,那条狭窄的小巷中突然前后两端驶入两辆无牌照越野车,将两人堵在中间。
形势陡然危险,景云臻将他护在身后,思索可能逃出生天的路线。然而一切发生的太快了,面包车上涌下十多个男子,个个手持钢管铁棍,景云臻双拳难敌四手,顷刻之间被人偷袭砸上后脑。
丛暮还未来得及惊呼,已经吸入乙醚,骤然失去意识。
第62章
远处有细微的水声,听上去模糊而可怖,如同某种恐怖童谣的序曲。丛暮头痛欲裂,忍耐着小声唤了几声“云臻”————没有声音回应他。
在黑暗中,连时间的流逝也并不明显,丛暮模糊看得清景云臻胸腔起伏,但他心下恐惧,景云臻伤在后脑,必定凶险,需要尽快医治。可是他被困在原地,连动也不能,更不知道他们此时身在何处,该如何求救。
丛暮想了很多,景云臻不会是毫无防备之人,他肯独身前来是时间所迫,必定留有后手。还有祁卓,他不知道祁重格的人怎么引开了跟在他身后的保镖,但是祁卓一旦得到消息,必然会立马加派人手来寻他,他们只需要撑到保镖赶来……祁重格的目的是拿他与祁卓谈条件,必然不会真正伤害他,而景云臻……景云臻只是为了救他撞在了枪口上,更加不会有生命危险。
丛暮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一颗心悬在喉咙上不上不下,若是他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倒也可以承受,可是他连累了景云臻……苍天,他永远忘不了景云臻从他眼前倒下的那一刻,他爱过他,也恨过他,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轻飘飘的倒下,好像永远也不会再站起来一样。
景云臻醒的比丛暮想的要晚,他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能起来。绑架他们的黑衣人大概觉得景云臻身受重伤不会再有威胁,因此并未像捆绑丛暮一样将他捆成粽子。
景云臻挣扎着坐起来,他脑中刺痛,眼前似有重影,可是丛暮一脸焦急悔恨地看着他,叠声询问,言语中殷殷切切,竟仿佛多年之前两人还要好的时候。
“我没事……”景云臻说,他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平和,“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四周大而空旷,两个人四下看了半晌,只能勉强确定这里大概是郊区一家盛放化学药剂的仓库,“不要担心,”景云臻低声说,“这些人不是真的想要我们性命,我已经借了一些人手,他们有我的定位,不会有事的。”
“你刚才被打的地方……”丛暮焦急道,“到底怎么样?我看不到你,你不要骗我?”
景云臻低笑了一声:“你这么担心我,我就是今天死了也无憾了。”
“你别瞎说!”丛暮低吼,“我告诉你景云臻,你要是敢……你要是胆敢……我他妈一定立马把你忘干净!”
“……我知道,”景云臻低声说,“我知道你会忘了我,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