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臻对表情突然变得阴鸷。
说完这句话,丛暮施施然起身,正要坐到一边,车身突然一个踉跄。
他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景……景总,对不起。”司机战战兢兢地从镜子里往后看。
后视镜里,景云臻用胳膊箍住丛暮的后颈,把人按在身上凶狠地吻,像是猛兽在争夺猎物肺里的氧气。
司机噤了声,连忙扭转目光不敢再看。
车后座的喘息声和水渍声持续了很久。
最后车停在丛暮家楼下,他下了车,站在风里挥手,笑的很风流:“今天太晚了,就不请景先生上去坐坐了,路上小心。”
景云臻坐在车里,叫了一声:“丛暮。”
“嗯?”
“你嘴肿了。”
丛暮一愣,眯着眼睛笑:“过一会儿就好了,不用担心,我有经验。”
景云臻眼神冰冷,嘴角一丝嘲弄的笑:“是吗,跟多少男人试验出来的?”
丛暮知道他在意什么,他摊了摊手,无奈说:“没办法,接吻也试过了,这里,”他拍拍自己的胸膛,“跳不动。”
第05章
丛暮叼着烟在书桌前改策划。
郑言发疯,在餐桌上给已经敲定的画展设计图提了几个大改意见,逼着他深夜加班。
他将郑言展出的作品又细细看了一遍,郑言的技巧,倒不辜负他师父黄大师,但是说到出挑,还差点意思。
看着看着就有点看不下去了,丛暮熄了烟,手肘撑在桌案上,捂住脸,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已经很多年不愿意去想假如之后的事儿了,假如当年他没遇见景云臻,假如他不是景云臻害死丛安新的帮凶,假如他手没废,假如他还能继续画画。
世上没有假如。
他刚到英国的时候过了一阵浑浑噩噩的日子,因为生活窘迫,成日只为生计发愁,连自己的变化都一无所知。过了小半年,Colin跟他说:“Lawrence,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他是那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心理有点问题的。最开始是感受不到外界的环境变化,没有明显心情起伏,后来发展得愈加严重,有时甚至会浑身痉挛发汗。
他没法再画画,因为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感知力消失殆尽,看万物都是混沌一片。他笑郑言画山是山画水是水俗的一派窠臼,可他自己已经连窠臼都无从下笔。
那个时候他已经可以用左手写字,吃饭,像个正常的左撇子一样,可是他知道,他永远也无法用左手作画,是他的心出了问题,不是手。
他恨过景云臻。他的亲情,爱情,一辈子的梦想,因为景云臻轰然倒塌。可是这种恨也很快消失,他已经患了病,感受不到悲伤和欢喜,没有遗憾和委屈,那景云臻对他又有什么特别?
他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丛暮没想过回国后会遇到景云臻,他努力感受了,他不会再为景云臻心动,原先那种汹涌的,仿佛海啸一般灭顶的爱意,坠入深渊一般的恨意,靠近时极致的缠绵和心悸,仿佛只是一场梦。
他觉得幸运,又觉得无力,也许他此生都要当一只冷血动物。
景云臻的态度也让他非常奇怪。他跟郑言似乎是圈子里公认的伴侣,他对郑言的事情亲力亲为,见面的时候却显得冷淡,会避开郑言亲密的举动,也不会回应他的某些爱语。
至于景云臻对自己……也许他仍有一丝稀薄的兴趣,也许是留有余恨,但是无论如何,丛暮七年前就已经懂得了景云臻,这个男人不会爱人,只会为了达到他的目的而付出努力。
何况他丛暮是什么东西,玩意儿而已。
他兀自笑了笑,刚想撂下电脑去冲个澡,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Colin说他过一阵要来中国,也许待一两个月,也许更久。丛暮说你把七星也带来吧,不然在家里没人陪她玩。
七星是他们一起养的一只小女猫,纯种布偶,四岁多点,很黏人。
Colin答应了,丛暮又问他七星用的那个猫爬架是什么牌子的来着?你记得发给我,我先买一个安好。
说了一会儿猫和猫爬架,电话那头低沉的男声才低声问:“Larry,我很想你,你想我了吗?”
书桌上的台灯发出明亮的暖光,丛暮笑了一下,温柔地说:“我想你,恨不得现在就见到你。”
那之后丛暮有大半个月没见到景云臻,跟他交涉的联系人变成了景云臻一位姓穆的助理,而每次他跟团队去紫衿园别墅考察场地和搭建展场的时候郑言都会作陪。紫衿园的小区在人民公园后面,三层小楼带一个前院,每栋别墅都自带电梯,结构很方正,面积也够大。
丛暮团队里有一位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负责展品保险,那天大家从别墅门口下车,她踏进前院的时候“嗬”了一声,睁着大眼呆呆地问丛暮:“小暮哥,你说按我现在的工资,我得工作几辈子才能在这个地段买一套像这样的房子呀?”
丛暮笑眯眯地问她:“怎么?嫌我开的工资少了?”
“不是!”小姑娘看见他笑就有点脸红,“小暮哥你开的工资挺大方的,我好些同学都挺羡慕我的……”
丛暮揉了揉她头发:“好好工作,做出成绩来我就给你涨工资,行不行?”
他也知道景云臻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刚创业的时候过的日子苦,忙得昏天黑地,在酒桌上看人脸色,收入也没这么多。那时候丛暮全身心依赖他,无条件的相信他会成功,因为他知道,他爱的男人就是要意气风发的做人上人。
可他也偶尔想过,要是景云臻混不好呢?
混不好也不要紧,我的画画得那么好,我可以卖画养他,养他一辈子。
年少时的愿望,关于爱人,梦想和未来,都纯粹的近乎天真,后来丛暮知道了,景云臻自己可以做人上人,他用不着丛暮的一厢情愿。说用不着也不太准确,他毕竟利用丛暮报了宿仇,然后像扔一块抹布一样把他扔掉了。
画展开展的日子定在了十二月的第二个周日,那天下了一点小雪,天气倒是不算太冷。
丛暮一大早到了别墅,中午的时候景云臻派人送了云台阁的外卖来,穆助理亲自把手上拿的饭盒递给丛暮。
丛暮正在阁楼上检查开幕式要用的礼炮,他接过饭盒放在桌子上,递给穆助理一杯热水,笑着说:“下着雪还要麻烦你亲自跑一趟,辛苦你了。”
穆全从四年前开始给景云臻当助理,他心思细腻,也不多话,所以能在景云臻身边待得长久。景云臻不是与下属交心的上司,也几乎不让任何人参与他工作以外的私生活。但他曾经听到过许多老板少爷的议论,说景云臻发家并不干净,他有一个在道上非常有名的父亲,只是死得早,在景云臻十岁的时候就死在了看守所里,对外公布是突发心脏病,也许并不可信。景云臻长大以后与那边也有些许联系,只是这些年事业做得越发大起来,联系就藏得越深。又说他搭上了王家和郑家,姻亲生意做的比本职生意还要好些……林林总总,只是背地里说,在面上,人人都要对他卑躬屈膝,笑脸相迎。没办法,这个社会就是这样。
穆全是知道丛暮的。大概两年前,他跟随景云臻到纽约出差,人已经到了酒店,负责行李的助理说地勤通报一件行李箱遗失。
他报告给景云臻,说遗失的是他私人装衣物的一件行李箱,里面并没有装重要的公司文件。
景云臻当时的反应在他看来已经算是失态————他摔碎了一只玻璃杯。
将行李找回用了两日,第三天行李箱被送到他们下榻的酒店,穆全看着景云臻将行李箱解锁打开,抖着手从一件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鹅黄色的扎口布袋。
布袋被打开,里面只有一只用塑料膜封着的高中借书证,年轻男孩娇艳的脸在黑白像素下并不十分清晰,可是他笑得十分动人,即使是穆全这样全然的陌生人也轻易受到了感染。
借书证有些破旧,下部的塑料封膜已经开胶,两层塑料膜之间被人放进去一张泛黄的平安符,紧紧贴着年轻男孩的脸。
景云臻将这张可笑的借书证贴放在胸口。
穆全在照片的旁边看到了丛暮的名字。
那时他还不知道丛暮跟景云臻的关系,但是他记住了他。
穆全对丛暮说:“景先生特意交代家里的厨房做的党参鸽子汤,天气冷,让您暖暖胃。”
丛暮伸手借着热汤冒出的热气暖了一下手,笑道:“天天这么补可了不得,一准儿得出事。”
穆全笑了笑,丛暮就问:“穆助理吃饭了吗?一起吧。”
穆全说吃过了,又说自己带的人都在一楼等着,有什么事情可以交代给他们去做。
丛暮也不客气,一一交代下去,话音还没落,手机铃声响起来。
穆全打了个“请自便”的手势,收拾了包装袋要退出去。
只听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丛暮“嗳”了一声,带着笑说:“我告诉你,你可别招我啊。离这么远我也不能怎么着你,等你到国内再说,到时候咱俩好好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