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海最深的地方,有无数冤魂期待着伸出了海藻一般漆黑的手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拉下去。顾非声任由自己下沉,他就要这么被淹死了。
忽然,顾非声看到海面上投下来一束光,鼻尖仿佛闻到了月白蔷薇的香气。那光芒贯穿海面,刺破虚空和黑暗来到了顾非声的面前。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对夫妻俩在穿越时空和距离正浅笑盈盈地看着他,对他温柔地伸出手像是想把他带离这片无间的炼狱。
那对夫妻长得那么美,他们的时光停留在了还年轻的时候,彼此的目光是那么温婉慈爱,像是要把此生所有的爱意和眷恋留给眼前的顾非声。可是在看到他们脸的一瞬间,梦中的顾非声像是看到了自己最恐惧害怕的景象。
无边的痛苦从五脏六腑传来,他惯于饥饿的胃里像是被放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整个人在水深火热之中彻底痛到撕裂。
顾非声慌乱挣扎,想甩开他们对自己伸出来的手:“爸爸……妈妈……不要……不要看我!”
那对夫妻依旧眼中含笑,周身泛着从天堂投下来的圣光,他们全身都是干净洁白的,连给自己唯一孩子的爱意都是倾其所有的。
“你们不要看我,你们走吧……”顾非声的眼眶在深海之中的流不出泪水,他万分痛苦沮丧地双手捂着脸,以此掩盖不堪的自己。
“我该死,但是不能和你们死在一起。”
“你们不要来找我,真的,真的不要再来找我了……”
圣光中的夫妻遗憾地望着他,天堂的光芒再盛大,也无法照进最深的海中,将罪恶的人拽出来给予洗礼。
顾非声感觉刺痛眼皮的光芒渐渐消失了,合上的眼皮不再透露出鲜红的颜色,而是重新变为黑暗。这时候他才再次张开眼睛。于是下一瞬间,他就和一双几乎贴在自己眼前的双色异瞳对视了。
异瞳的孩子左眼浅灰右眼深蓝,他与顾非声鼻尖相贴额头相碰,这让他那双一灰一蓝的眼睛变得分外吓人,就像是潜水的人贴上了深海大王乌贼的眼球。
那个孩子有着被水泡到发白的皮肤,就那样悬在他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能在海中呼吸一般,那孩子说:“……非声,我的非声。”
梦中的顾非声听到他叫自己,本想反驳,但是梦里的他此时的状态已经窒息濒死了,张开嘴什么都吐不出来最后竟然硬生生地咳出一口血。海水把血稀释,如同一张鲜红的网纱一般笼上异瞳孩子的面容,像是为他带了一张血红色的新娘头纱。?
“……你会爱我么?”
“你会因为那一丝心动而爱上我么?”
孩子一遍遍问着,像是在等一个答复。
“非声……”孩子虹膜异色症的眼中什么感情都没有,如同诅咒和梦魇般可怜他似得询问,“你饿了么?”
顾非声因为极度恐惧猛地惊醒,大口喘息,一身大汗淋漓已经把丝绸床单给打湿了。他胸肺都在闷痛,不知道自己在沉睡的时候已经忘了多久的呼吸。过于冷涩的空气一瞬间进入肺部太多,刺激得他开始用力咳嗽。
他就如同一个溺水刚被救活之人,咳得撕心裂肺,用完好的手臂略微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趴在床边上让自己稍微好受些。背部的肩胛骨因为这个姿势深刻突出,看上去宛如一只被生生剪去翅膀的断翼蝴蝶。
忽然间,一杯水递在了他面前。顾非声只是看了一眼,立刻瞳孔收缩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东西变得极为激动,一巴掌猛地挥了出去把那杯水打飞,玻璃杯摔在地毯上没碎,但是水却撒了一地。
给他递水的人是好意,却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
看着顾非声因为应激痛苦的样子,甚至开始有了些过呼吸的征兆,眼前一片发白喘不过气起来。来人犹豫着想了想,忽然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撑着背让他挺起胸腔气管不会被呛到。就这么以一种正确的救援姿势开始对他进行人工呼吸。
顾非声一惊,所有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个人工呼吸全部夺走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再也想不到别的了,感官刺激比起心理刺激来的更加直接。对方用力地给他灌了一口气帮助他进行呼吸,要将他胸腔里所有的积郁痛苦给夺走贯通。
急救结束以后,顾非声被放下侧躺在床上,这是以免病人因为咽喉部分分泌液体窒息呛到的一种姿势。他捂着嘴还在微微起伏,面色有些因为呼吸不畅而潮红:“周……周阆?”
周阆自己也是有些呼吸不稳,心跳快得要突出胸腔。强自摆出一副镇定的姿态只是说话有些喘气:“我说过我今晚会回来的……你感觉好些了么?”
“你……”
顾非声伏低身子因为轻咳而不住颤抖,让周阆无可抑制地联想起一种濒死的羚羊,刚从献祭的祭坛上逃脱,就要因为无法改变命运死在苍凉的冰原上。他心里难免有些悲哀和怜悯,伸出手将顾非声汗湿的头发撩开。
顾非声好半天,用沙哑地声音问:“你……干什么?”?
周阆看着他说:“我在向你承诺。”?
顾非声感觉自己喉头都紧了:“什么承诺?”?
周阆伸出手用拇指摩挲过自己碰过的地方,那力度轻微,就像是在用指纹感受一朵玫瑰花瓣的触感:“我在这里,所以没有人会伤害你。”
顾非声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对方的目光是那样光明正大,连那双好看的眼睛最深处灵魂都是干净无垢的。被这双眼睛看着,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他有点难受,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时候有点像是在哭:“你不要随便承诺这种事情……”
周阆在开车回到燕岭的一路上心情并不好,他有太多太多事情要问顾非声了。随着案情的深入,他身上展现出的谜团和困惑越来越多。周阆内心在叫嚣着想要将一切问清楚,挖出来,让他亲口一一说明。
但当周阆冲进房间时候,他看到被梦魇住了的顾非声,以一种极为难受的样子趴在那里发抖。于是,所有的猜疑尽数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变为了更加柔软的情绪,如同一只柔软的手在他背后拉了他一把,让周阆瞬间就改变了原来的注意。
那一刻他整个人像是服输了一般放下了所有的刚硬。此心因着这份不该存在的朦胧感情,让心里的天平不可倾抗拒地倾斜了。
……?
“顽固的犀牛被一位知晓分寸的少女突然征服了。”
“它的肉身跟着变了形状,放弃了自己的蛮力。它变得像羊,像鹿,并跪了下来。”?
“那阳刚好斗却迟钝的角在少女面前变成了纤长如象牙般的忧伤。”
——《动物集·犀牛》胡安·何塞·阿雷奥拉
第47章
周阆看着顾非声和鸵鸟似得埋在被子里半天不出来,伸手进被子里摸了一下,果然因为之前冷汗出得太多,床单被套都有一种潮气。虽然房间很暖和,但是他现在身体还是大病未愈的虚弱,沉吟了片刻以后,他把被子包着顾非声如同一个大蝉蛹一样直接连着被子打横了起来。
顾非声睡到一半突然悬空,从被子惊呼:“你干什么?”?
“你断手断脚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也该习惯被人抱来抱去了。”周阆抱着他,就如同抱着一个孩子一样轻松,都没有任何吃力地表现。丝绸被子滑落在地上,他搂着顾非声忽然吃醋了,“是我抱你舒服还是护工抱你舒服?”?
“???”顾非声简直无法理喻,又问了一遍,“你干什么?”
周阆轻而易举地抱着他走向客房:“少让别人对着你动手动脚,以后有事叫我来你懂么。”
客房这些天被齐羽冬收拾得不亚于主卧舒服干净,时刻准备着周阆要来。然而辜负了冬妹一片好意,人家每次来都是冲着主卧去的。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了,还是带着主卧的主人一起。
客房的的床是两米二宽的红木带白色纱幔的大床,铺着纯棉无花纹的白色床品,干燥而舒适。
周阆把人放下:“你汗湿透了,需要换件衣服么?”?
顾非声有点无奈:“不用。”?
周阆:“好。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说着把房间空调打开,给他轻手轻脚迅速盖好被子,接着自己利落地往他身边一躺。
顾非声:“……”
那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连和这家伙打一架表示抗议都做不到。他质问:“你非得和我睡一块儿么?”
周阆侧身对着他反问:“难道你家还有其他客房?”
顾非声伸出手指了指门口:“有。外面都是。”
周阆又开始吃醋了:“你家要那么多客房干什么?除了我你还打算让谁来住?”?
“有钱。”顾非声残酷回答。
顾非声好半天死死盯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在犹疑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开着保时捷918名也不顾救了这块叉烧?
说起来,叉烧啊……
顾非声罕见的走了一下神,目光不自觉顺着周阆挺直有肌肉的背部往下看去。
叉烧肉首选得是猪的梅头肉,就是猪肉第四第五肋骨部位颈背脊上的肉,这也是牲畜身上最鲜嫩的一块肉,肥瘦相间十分好吃,最不容易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