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声这次由于身体不方便,没办法看出太多的东西,竟一时之间连提示都没办法给他什么。见别人收回手就要离开,连忙抓住了他的掌心道:“你一定要小心。“
周阆被他牵住手狠狠一愣,掌心里的手没有任何茧子,不算柔软但皮肤极佳,就像握住了一块白绸子。
“在这个案子里,你一定要小心。”顾非声盯着他道,“你切记,无论是敌是友,是强是弱,你绝对不要掉以轻心。”
车从燕岭上开下来,一路开进了闹市区里。东昌是山城,整座繁华的城市就建在山地之上导致有些路段地势高低不平。
周阆的车停在路口等红灯,忽然看到马路对面的路牙子上有个小孩在慢慢地走着。
那是一个带着口罩修着黑色短发的小孩,寒夜里竟然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上衣和黑色短裤。他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小书包,脸上的口罩遮住了一半以上的轮廓,看身型顶多十岁。那孩子站在马路对面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立刻回头对视过去。
只这一眼,周阆就屏住了呼吸。因为那小孩竟然是个虹膜异色症患者!他左眼是浅灰色,右眼却是蔚蓝如苍空大海,就算是在光线不好的夜里也像是过分剔透的蓝宝石。
外国人?
小孩隔着车窗远远望着他,忽然拉下了口罩,对着他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笑容。哪怕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周阆也视力极佳地看见这个孩子漂亮到令人惊叹的混血五官。他右眼角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泪痣,更显楚楚可怜,嘴唇则像是红蔷薇一样鲜艳。
因为他这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周阆一下子警觉不对。这样美丽的孩子令他有种十分诡异不祥的感觉从灵魂深处升起,他竟是想下车去看一看他。
这时他耳边突然记起来顾非声的叮嘱:“你一定要小心。无论是敌是友,是强是弱,你绝对不要掉以轻心。“
周阆没有下车,而是死死盯着那个冲他笑的孩子。此时路口忽然开过去了一辆速度极快的大货车,等货车开走以后,马路对面已经没有了人,仿佛那个虹膜异色的漂亮小孩只是一场鬼魅的幻影,从来不曾存在过。
周阆赶到了罗建平说的地点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地点是一处课外培训教育中心门口。罗建平至少派了四个警员一直看着魏娇娇,本想要这姑娘安分一点呆在家里但魏娇娇分外不配合,说自己高三了,不让她读书考不上名牌大学,接受父母同学的白眼还不如让她直接去死。
后来在请示了以后,几个警员们就开着警车把魏娇娇送到了教育中心,她晚上要进行数学一对一的补习。
据警察所说,他们就在外面看着,当时那个一对一的数学老师课间出来休息接水喝,看到魏娇娇被人跟着,没认出是便衣警察一时好奇就攀谈了两句。全程不到一两分钟的时间,魏娇娇也没出来过。
可是等数学老师再次进补习房,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魏娇娇不翼而飞,警察立刻意识到了不好,封锁了补习教育中心找人,但却是一无所获。
周阆看了一下那几个有些丧气的警察,估计在他来之前没少挨罗建平的骂,就问:“那个数学老师查过了么?”
一个警员早有准备:“查过了,是个正规的老师,有资料有介绍,在这个补习班已经上了三年的课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敢在警察手底下偷人,不是艺高人胆大,就是早有准备。”周阆皱眉。
周阆沉吟片刻,皱着的眉始终没有松开。他来的路上就把“画片”成分有问题这件事告诉了罗建平,并让东昌市局的法医张倩主任加紧分析一下那张从死者叶心冉身上取下的证物,到底是什么成分。
“张主任刚才给我来消息了。”罗建平眉头同样不展,“她说那个“画片”和以前所缴获的都不一样,具有更强的成瘾性和剧烈药物作用。”
周阆听他说完道:“只能说现在失踪了的魏娇娇也有了生命危险,我们得救她。”
罗建平毫不犹豫:“救,当然得救。她是不是有罪是被带到法庭上之后的事情。”
周阆问:“这么晚了你不下班?”?
“人都要死了,下什么班。”罗建平一个电话打去刑侦支队调人,找人勘案还是得找专门的警力。
东昌警方的效率还是可以的,没过多久罗建平手里就拿着魏娇娇的所有个人资料走了过来。身高、血型、从她幼儿园到小学的学历,家庭住址、家庭直系亲属和户口详细证明都有记载。
罗建平看着资料说:“魏娇娇,曾用名魏缪琳……”
周阆凑过去看了一眼,默默纠正:“不是缪琳,是璆琳,那个字读第二声,通‘球’。”
“……”罗建平把资料一甩,“你干什么走过来没声的!璆琳是什么意思?”
周阆无语地看这位一米八出头的大哥还敢在自己玩面前举高高,以一米九的身高轻轻松松的伸手,把他举高的文件摘了下来。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魏娇娇的曾用名字:“西北之美者,有昆仑虚之璆琳琅玕焉。这讲的是一种极为珍贵的美玉,在山中的光芒下会发出极其美好的光。这么风雅好听的名字,父母一定花了很多心思翻了很多书才取的,为什么又要特地改成‘娇娇’这种既土气又老气还没什么特点的名字呢?”
罗建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她改名字不是偶然,有某种契机在里面?”
周阆沉吟一秒:“人一般在什么情况下会突然改名?”
罗建平想了想:“命格风水不对?”?
周阆摇头:“娇娇这两个字五行不沾,改名肯定不是为了风水。设想一下,你在什么情况下你会斩钉截铁地选择抛弃自己的名字?并且还去派出所立法办证登记,督促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许再叫?”
罗建平仔细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如果会影响我日后的生活和工作,我可能会改。要不就是我最爱的人,比如我老婆孩子对我说这名字贼难听,强行盯着我赶快改。”
周阆愣了。
罗建平说完,见这人没反应了,皱眉瞪了他一下:“你干嘛?”
周阆猛地吸了口气,那股夜间的空气让他肺腑在片刻间尽数寒凉。隐约间还有一种难以置信的不甘和莫名其妙的愤怒席卷了他,他那一刻就像是站在了深渊边上,底下闪光一般浮现了巨物狰狞的鳞片:“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罗建平被他突然这副模样给吓了一下,接着说:“我说,如果我深爱的人觉得我原来的名字不好听,强迫我改名的话,我是一定会听他们的!”
……
“他是不是有个曾用名,叫顾曦?”?
“嗯……羲和浴日,救得万众生灵。这个名字还是我老伴翻遍了《山海经》给他取的。”
……
周阆无可抑制地再一次捡起了那个内心深处的疑问:顾非声……他到底为什么要叫顾非声?
明明曾经有那样光辉万丈被家人祝福赐予的名字,为什么十岁后要特地改名让自己变成象征寂静无声的存在?
那一刻,在周阆心里,冥冥之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或许有那么一个人,曾在顾非声十岁经历那场绑架的时候,就在那片天堂岛上。
那个人让顾非声舍弃了自己原来的姓名,又在那片埋藏地狱之门的蔚蓝大海中将曾经本该浴日之人彻底湮灭,用了最极致且深刻的手段,意图将他整个人往死里溺毙至彻底寂静无声。
第46章
顾非声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就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十点以后房间门被敲了两下,进来一个人。
许夏把窗帘拉好确定窗户不会透风,将加湿器调好时间,再床帘放下来一些又不会令人憋闷。她看顾非声一直在发呆,于是主动问:“顾先生还有什么想要我去做的么?”?
“没有了。但等天气暖和了,我想在我目之所及处,全都种满白色的玫瑰。”顾非声若有所思般缓缓地说。
以前他母亲也想种过玫瑰,可是总是不活。请了花匠翻修土壤精心照料,开好的成花载下去几天就全死了。不知道换他来种的话,能不能将自己的花园全变成一片雪白的花海。那一定是天堂一般梦似得画面。
许夏给他盖好被子:“那到时候顾先生的身体一定已经全好了。”
她帮他把灯灭了,随即拢上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宛如一只来去不留痕迹的猫一般轻。
顾非声睡在香槟金色的丝绸床单上,由于那触感太软了太丝滑了,给人一种缓缓陷下去的感觉。渐渐的,他感觉自己睡在被海浪冲刷的金色沙滩上,海水的力量把那一片沙滩洗得丝滑绵软,连拇指大的螃蟹走过都会留下一个个醒目的小坑。
他梦见自己被海水卷走,来到海面以后渐渐沉下去。
浅蓝,靛蓝,黛蓝,深蓝……到最后无尽的深蓝变为了漆黑,顾非声呼出了肺里最后一口空气,化为纯白气泡飘上海面,宛如从□□中出窍的最后一丝灵魂。
一片漆黑的深海太大了,大到没有边际没有回响。如宇宙一般浩瀚却没有半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