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你要托梦吗?”于桥主动得像个熟练的业务员。
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又重新落了空,片刻后缓缓道了一句:“你看我像不像院子里这根已经腐朽的木头?”
于桥看了一眼那根木头,又看了一眼老伯,安慰道:“枯树难再春,鬼还可少年。大伯,我认为你们不一样。”
老头摇摇头,继续道:“人的一辈子,不过是过了无数个重复的昨日而已,就像这根木桩子,从小树苗长成大树,又从大树渐渐衰败成这木桩子,一辈子都呆在一个地方,实际上从来也没有领略过新的风景。人也一样,就算投胎几次,即使住的城市换了,亲人也换了,但实际上和昨日又有什么分别呢?”
“......”于桥不敢接话了,他最怕对方长篇大论地持续下去。
“唉,活了几十年,也没觉出点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再这么活一遍吗?吃的无非就是那些,住的也不会有什么大差别,说不定给你做饭的厨子上辈子也给你做过饭。没意思,真的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于桥礼貌地微笑。
老头见他始终不搭腔,终于扭过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是梦使?”
于桥点点头:“是的,你需要托梦吗?”
老头也不回他的问题,自我介绍道:“我叫江海。”
于桥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你好,江大伯。”
江海站起来斜瞟他一眼,一改刚才的文艺范,道:“一般别人会称呼我为江老板。”
“抱歉,鬼在我们梦使面前是没有身份的。不过,”于桥为了业绩开始卑微,“要是你喜欢我叫你江老板也可以。”
“算了,做老板也没什么意思,你叫我海哥就好。”
“哦,好的。那海哥,你要托梦吗?”于桥卑微得简直要开始可怜自己了。
江海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唉,孩子,我看你也不大,就好心跟你分享一下经验。年轻人不要把目的看得那么重,你这就是一个打工者的心态,目光要放长远,这样才会对你的人生有帮助。”
……得,又遇到一个以为有了一把年纪就可以教导别人的。就知道托梦没那么容易,于桥开始思考要不要去其他地方转转。
“你是梦使是吧?梦使也有高级和低级之分吧?说句你不爱听的,我一看你就猜出来你不是高级梦使。但这没有关系,你只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多和别人交朋友,多读书,好好积累人脉,不愁没有升到高级梦使到那一天。我就是这样一步步走上来的,你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有多穷,光是……”
于桥只想着做业务,很是没耐心听了,于是直接回怼道:“不好意思,海哥,说句你不爱听的,既然你眼光这么长远,那为何到头来也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呢?”
江海被噎得半分钟说不出话来,不过他毕竟混商场多年,嘴巴比脑子还快:“你们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说几句还不开心,我都是为了你好……”
本来于桥这几天就有些心浮气躁,于是再次打断了对方:“不好意思,海哥,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梦使是怎么来的,说起年纪,我可能比你还大。所以,请不要在我面前充长辈。”
于桥一次性发泄完毕,心中暗爽,当即就潇洒的甩头离去。
“唉,你这年轻人,你不是要托梦吗?”江海使出了杀手锏。
于桥傲娇到底,坚决不回头。
“真不托啊?”
“你要不先说说看?”傲娇于桥做出了一丢丢让步,停住了步子,但还是没回头。
背后的江海许久没出声。
于桥奇怪,转身看了看,才发现江海已经从刚才那个颐指气使的老板变成了一个满脸沧桑的老人,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到底是什么梦?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接?”于桥问道。
江海没点头也没摇头,缓缓道:“我要托梦给我老婆。她已经老年痴呆了,记不起我是谁。我之前找过几个梦使帮我托梦,但都没能让我老婆想起我来。这辈子我对不起她,临了了,没什么别的牵挂,只是希望她对我们最后的记忆是美好的。”
“你这是要洗白啊?”于桥听明白了,“你想通过梦让她对你的记忆改变?变成好的?”
自己隐秘的心思被人当面戳破,江海有些恼羞成怒:“我说年轻人,不管你年纪到底多大,但是学会好好说话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以后跟人打交道都用得到。”
“那很抱歉,我一般只跟鬼打交道,不跟人打交道。”于桥回敬他。
可能是天生气场不合,于桥就是想怼他。
江海再次被噎住,缓了缓才道:“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我们鬼指定的要求,你们梦使是不能拒绝的。”
“……”于桥气得暗骂这个不合理的死规矩。
江海看着他,脸上写着两个字:小样!
“你错了,他可以拒绝。”
远处忽然传来冷开朗的声音。
什么情况?于桥朝声音的来处望过去,果然是他。
江海也转头看着冷开朗,以盘问的姿态问道:“你是谁?”
冷开朗牵动唇角微微一笑:“一个没什么长远目光的普通梦使而已。只不过我想告诉你,只要是于桥不想接的梦,他都可以拒绝,因为,我有权力帮他代理。”
于桥一拍脑袋,对哦,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他们初级梦使确实可以把不能解决的梦留给自己的老板。不过严格说起来,也不是冷开朗刚刚说的那么个意思,毕竟哪个打工人敢恃宠而骄随随便便指挥自己老板出马来解决?
不对,他怎么想到了恃宠而骄这个成语?
于桥假咳一声,与江海对视,装作底气十足的样子。
江海不懂梦使的详细分工,摆摆手道:“我不管你们怎么代理,总之你俩得有一个人帮我完成我托梦的要求,不然我会和鬼差反应一下这个情况。”
冷开朗点点头:“您请说,我会帮你办好。”
江海于是又把刚刚和于桥说的那一番关于托梦的要求和冷开朗也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你这朋友刚还说我是洗白自己呢!”
于桥差点没被恶人先告状的江海给气倒,谁知冷开朗竟然出声维护他,道:“我朋友说的没错,他这么说是因为他自己对爱情有一套深刻的理解,而你的这个做法确实不符合他的认同范围。”
14、傻狗
江海有些嘲讽:“你对爱情有一套深刻的理解?什么理解?反正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说来听听?”
于桥瞟了一眼冷开朗,心道:什么深刻的理解,他都没爱过好不好!
但因为面对江海的讽刺,于桥只能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虚,道:“抱歉了,不与负心汉论情感就是我理解的其中之一。”
“行吧,”江海没再纠结这个话题,“我老婆待会儿就摘菜回来了,快点避一下。”
听着这理所应当指使别人的语气,于桥就感到不舒服,道:“我们是要避一下,不过你就不必了,正常人现在已经看不见你了。”
江海自然听出来他这是在说自己已经死了,冷笑一声,道:“鬼,也好过你们这种半死不活的梦使。冒昧问一句,阁下什么时候才能投胎重生啊?”
于桥抬腿往院子外的灌木丛走去,留给江海一个背影:“做梦使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话说完,于桥余光瞟到了冷开朗翘起来的唇角,问道:“老板,你怎么来这儿了?”
冷开朗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在家闷了几天,出来透透风。刚好今天公司就你一人在外,我便问了焦骄你的方向。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不要客气。”
“哦。”于桥才不信他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呢,一心认定冷开朗就是来监督他工作的。
江海紧随其后也跟了过来,因为灌木丛不够大,冷开朗就很自然地往蹲着的于桥那边挪了挪,想给江海让块地出来,却一不小心,手碰到了于桥放在膝盖上的小拇指。
几乎是触电一般,于桥猛地缩回了手,但又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奇怪,就拿话来找补:“那什么…你给他让位置干嘛?别人又看不到他。”
江海望了过来,微微有些不爽。
冷开朗动了动,挡住了江海的视线。
三人在灌木丛里蹲了十多分钟,果然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奶奶出现了,她手里挎着一个菜篮子,身边跟着一条白色的小土狗。
“咕咕咕…咕咕…”奶奶打开了院子的篱笆门,将扔了很多菜叶子在地上,瞬间从四面八方飞出来一二十只鸡,欢快的叫着去吃菜叶子。
江海指了指院子里的奶奶,吩咐道:“她就是我老婆,我需要你们让她在梦里记起我,还要是关于一些美好的回忆。”
于桥小声嘀咕:“你俩有美好的回忆吗?”
“我的话你们听到了吗?”江海见他们不做声,又问了一遍。
于桥还是懒得搭理他,只有冷开朗点了点头:“听到了,我会尽力而为。”
院子里的奶奶喂好了鸡,就开了大门进屋去了,不久后厨房的烟囱就开始冒烟,估计是奶奶开始做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