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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说是给我指路,其实是带着我走了一遍。穿过两条小马路,拐过转角的一家小超市,统共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那是一栋破败的青色楼房,楼房的一侧长满了爬山虎。
芳芳的家在二楼,具体哪个屋不清楚。按老板娘的说法,芳芳的丈夫每周末要去进货,今天应该不在家。
老板娘是个万事通。她说三楼住着个老太太,跟个比她小十多岁的男的结了婚,成了当地的笑话。六楼住了一对男女,没扯证,孩子都生了五个了。
诸如此类的八卦,她说得津津有味。我感激她帮我这么多,所以站在原地听她念叨了二十来分钟。
我把芳芳的情况跟于青山说了。于青山也没想到事情变得复杂了,他说:“这件事你要管的话很麻烦。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你没资格,没立场。你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她不会信你的,可能反而会觉得你是来破坏她的家庭,破坏她的生活的。”
我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面对面苦着脸熬了一小时,最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于青山曾经拍过素人纪录片,这启发了我们。我们决定带着摄像机敲开她家的门,以丰厚的酬金说服她与我们合作拍一部纪实微电影,引导她说出自己的生活日常。如果她真的被家暴而苦于不知道如何求助的话,我们就可以帮助她。
约好晚上过去的时间,我匆匆回了房间给陈诤打视频电话。陈诤的背景是律所里的小休息室,那张俊脸在视频电话的滤镜里好看得有些失真。
我激动地像见了蜂蜜的狗熊,恨不能穿过屏幕去抓他,“诤哥——”这句“诤哥”拖了长长的尾音,我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陈诤失笑,回我一句:“元元。”
我们这样互喊对方来回了十多遍,终于舍得说正事了。
我把前前后后的情况都跟陈诤大概说了一遍,“她正在遭受家暴,我想试试……能不能帮帮她。”
陈诤脸色明显凝重起来,他说:“你先观察她对报警,对离婚的态度,如果她不排斥,你再联系我,如果她排斥并且你说服不了她,那你就回来吧,好不好?”
我没说话,因为我不能这么打包票,如果她不听劝,我真的就不管了?想想她是我的姐姐……她是芳芳啊……那个曾经保护过我的芳芳……
陈诤叹了口气,又说:“元元,你应该知道,如果她自己不站出来,你是没有立场帮她的,你也帮不到她。这就是现实。”
我最后还是点了头,我知道陈诤提供的是最佳的解决方案。如果芳芳坚持不求助,不离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一笔钱,让她的日子好过一点。
晚上,于青山背着他的宝贝家当和我一起来到了芳芳家楼下。我们俩还没上楼,一个男人突然从昏暗的楼道里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跟着跑了出来,不断尖声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这对男女从我们面前穿过,跑向了更远的地方。小路上只有一盏路灯,因接触不良而闪烁不停,我看不清那一男一女的脸,还没来得及跟于青山说句话,又有一个男人跑了出来,他手里抓着把刀,看样子是追着前面的人跑过去了。
他嘶吼着,声音歇斯里底,愤怒到令人心惊。
“你们这两个狗娘养的杂种!给我戴帽子!周美芳,你是没被你爸和老子睡够啊!你找死!”
周美芳?联想到老板娘的话,我的心咯噔跳了一跳。犹豫了一会儿,我狠狠心,壮壮胆,追了上去。
于青山没拉住我,在我身后嚷着:“李昱元你去凑什么热闹?不要命了!”
我追到小巷尽头的路口,最开始跑出来的那个男人已经不见踪影了。芳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她抓着她丈夫的手,苦苦哀求着什么。
她丈夫身形高大,满是横肉,拽着芳芳的手,脚下狠狠踹她。我喘着粗气,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男人手里提着的刀就往她背上砍。
——那是一把菜场常用的割肉刀。
我脑子立时要炸开了,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没顾上,大喊道:“别伤人——”然而他已经砍中一刀,芳芳倒在地上,血溅出来,流得满背。
男人好似没听到我说话,迅速又砍了几刀。芳芳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残忍血腥的一幕映射在视网膜上,让我大脑一片空白,我冲过去把男人拿着刀的手拦下。
奔到近前,我才发觉他状态的可怖程度。男人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脖子上青筋遍布,虬结纠缠。因为多了我这个不速之客的阻拦,他停下来,目光定定地转向我,眼神格外凶狠。
这个人,他已经失控了。
作者有话说:
大众悲剧。
第21章 “生死之交”
我暗暗咽了咽口水,脚步不自觉后退。
男人眼睛发红,眼神格外凶狠,我看他嘴巴张张合合,吐出一句话:“你又是哪个杂种?也睡过周美芳?”
他已经有朝我走过来的意向,我下意识想否认,伏趴在地上的女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是他……”
我睁大眼睛,心慌了一瞬,立马转身就跑。
她……怎么会这样说,她是认错人了吗?
还在震惊间,我左脚踩右脚自己摔了一个趔趄,暗骂一声流年不利,再想起来时,一转身,那把刀已经冲我脖子扑来。我来不及躲开,只能徒劳地用手挡在身前,脑海里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我死了,陈诤怎么办啊?
死亡即将来临的那一瞬间,眼前是模糊的,心脏咚咚咚咚地跳得越来越快,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淌着血的刀锋近在咫尺,我已经嗅到了鲜热的血的味道。
“砰——”,一个黑色背包飞出来,正好砸掉了男人的刀。男人手腕被打中,“哐当”一声,刀应声落地,于青山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迅速把刀拾起,我反应过来,拉着他一起撒腿跑开。
男人被激怒了,骂骂咧咧地想追过来,此时呜咽的警笛声响起来了,男人混沌的神智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愣了几秒,脸上带着慌乱,随后拔腿就往小巷外面跑。
我和于青山没追他,而是跑过去看芳芳,她浑身被血浸透,地上也全是鲜红的血,人已经晕过去了。刀伤多在背上,大腿上也有两刀。
我打了120,和于青山一起上了救护车。芳芳被送进急救室,我靠在墙边,后怕地腿软。
“于哥,要不是你,现在躺进去的人就要再加我一个了。”
于青山板着脸训我:“见义勇为不是这么勇的,你自己菜鸡一个,跑去跟拿着刀的醉汉硬刚,你这就是送上门给人家宰,真死了也只能怪你自己蠢。”
我默默无言,觉得于青山骂得对极了。于青山知道先报警,比我理智太多,而刚刚发生的事让我百感交集,也介意无比,有一种好心被辜负的感觉。
在那个关键时刻,芳芳为什么那么说呢——
在手术室外面等了一会儿,于青山,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是那个男人——芳芳的丈夫被抓到了,让我们过去做笔录。
……
从派出所出来,我本来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守着,让于青山先回旅馆休息的,但他坚持要跟我一起。
“发生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我能睡着也是心大了。”于青山苦笑,走着走着他突然问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脑子现在是一团浆糊,完全理不出头绪,只好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妥当的……大概,等她醒了再说吧。她还有个女儿,刚刚我跟警察反映了这个情况,他们那边说,会联系亲戚送过去住段时间。派出所的大姐倒还挺热情的……”
“我以为你会提出来自己照顾那个小孩。”于青山有点惊讶,“毕竟,你对你姐姐那么上心。”
“人家正经的亲戚在呢,哪用得着我操心啊。”
其实我真的这么想过,但这个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尤其是在那句“他是”之后,我得承认,我是有些恼怒的。
“发生这样的事,真是没想到啊,如果我们今天没有来找你姐,可能今天她就……”于青山没有将那个可能说出口,我们心知肚明那是什么。
我把脸转向他,诚恳道:“所以我们来对了,只是……连累了你。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
手术室的红灯熄了,载着芳芳的移动病床被推出来,大夫面色疲惫,在我们的殷切目光下,缓了一会儿道:“她失血过多,主要是大腿的大动脉被砍破了,差点休克。不过现在没事了,以后要好好休养,把身体补回来。”
“大夫,她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别急,就这两天的事。家属也别太担心,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点头致谢:“辛苦了辛苦了,谢谢您。”
大夫走后,我泄气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稳回归原位,索性人救回来了,不幸中的万幸。
于青山拍拍我的肩,说:“后续派出所还要跟进你姐这边,公诉也需要她的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