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易家歌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到了地下我也把你挖出来。”
“你们不是要去火车站吗?”易家歌吻了他一口:“我送你去,别跟他们一起。”
他话音还没断,蹭得从门内闯出一辆车来。小赵从窗户里探出半截身子招呼他:“小祝,咱们先走,快上车!”他说完一顿:“唉?易先生也在这儿啊。”
祝言仁从他怀里歪过头看那两车:“行,我这就上车。东西你拿着了吗?”
“旅座说了,没啥好拿的,去打仗又不是度假,咱俩东西全归一个箱子了!快上来吧。”小赵活泼得笑,像个活泼的小姑娘。
他还没说出话,祝言仁就从他手里溜出去钻上了车。祝言仁是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别想着早上的事送我一趟就算道歉了,等我回来咱们好好算账。”
易家歌愣着看他上了车:“谁要跟你道歉了!”他想了想,把脚下的一粒石子踢出去老远:“我哪错了,谁他妈说我错了!不听话的小崽子…”
他骂完,往身后还挂着残破牌子的贸易商行看过去,蛇就要出动了。狙击手们已经架好了枪。他故意在门口晃荡,等着那一声枪响。
他与刚才想接他钱的那“哥们”东一句西一句得聊起祝言仁以及来找他的那个女人。看了曼晴芳掩藏的不错,门口这个都没看见她的脸。
“乒”一声闷响,像是贪玩的孩子早早在年前扔出的小炮仗,又像深夜偷偷绽放的昙花,一触即败。门内沸腾了起来,“砰”又是一声响,这次像是新年炸开的礼花,在狂呼乱叫的人群里显得盛大又荒诞。
里面有人喊了一嗓子,乱叫声换成了呼喝声。易家歌知道,这是行动成功了。他眼见着一队士兵围着一辆车先开出去。又跑出几队士兵,钓者撒出的网似的,往四周泼出去。
有人喊了一声:“这边!”队伍呼啦啦得收紧,朝着那栋废弃的大楼开过去。循着楼往上跑,二楼西南角窗户能看见几个晃动的人影。有士兵疯狗似的扑上去。扑上了几件挂在那里的衣服。
狙击手脱身了。而方敬山不知道被第几枪打中了肚子,在医院抢救无效,第二天顶着汉奸的帽子不明不白的死了。
汉奸界形成了一股不小的恐慌。易家歌也很顺应汉奸界的潮流,进来对日本人敬而远之,跑到工厂里躲着。这日他从工厂那边吃过午饭,偷偷溜回家里。刚要进办公室被小梁追上,从后边叫住了他。
“先生,今天上午新目先生来了。”小梁与他是差不多的身量,大步流星得追,很快跟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红色的硬质纸。
易家歌没回头,背对他摆摆手:“上午电话打到药厂去了,经理跟我说了。”
“新目先生让我把这个给您,问您什么时候到任。”他说着把那张纸递给他,是一张委任状。他从易家歌转身开始便仔细留意着他的神色:“还说让您尽快想,想好了给他去电话。”
易家歌故意抬起眼皮跟他打量的眼神撞在了一起:“放心,我不去。在这事上我不傻,能分得清。我一会就给他回电话,就说我怕死,等过了风头再说。”
“可您收了他们的钱。”小梁提醒他。
“怕什么,还回去不就完了。”他说得轻飘飘的,简直是个儿戏。他看出来小梁的不屑了,接着说:“今天上午一个英国人找我合作,去运印度土。他出人,我出钱,一本万利的生意。”
他说完,嘴角就抑制不住得往上翘:“要不是日本人给我那些钱,我还真认识不了我的大财主。”
小梁看他笑得简直要翻白眼,赶紧打住他:“区长还让我给您带句话。”
易家歌翘着的嘴角僵在了脸上,冷冰冰的指了指一旁的书房:“进去说。”
进了书房,小梁背课文似的,摇着脑袋给他背了出来:“区长说,他看您断袖断出花来了,没见过执行任务在现场抱着男人又搂又抱又亲嘴的。”易家歌把门关好坐在写字台后的扶手椅上,往后靠着长长的翘了一条腿。小梁脚下转了十几度,继续面对了他:“还说,王八羔子别只认钱,别忘了自己是谁那边的人。咱们枪口不认自家的亲只说咱自己的理儿。”
“说完了?”易家歌把腿放下来,手指点着桌子点了一会问他:“这几天祝副官一直没来过家里找我?”
小梁想了想,从他对面的一只矮凳子上坐了:“先生,他去安徽了呀,您忘了?”
“安徽?方敬山不是没了,他们怎么还去了安徽?”易家歌突然坐不住了,身子往前倾。紧张兮兮的。
“上头说是因为方旅那一队兵投日投得太使劲了。”小梁把身子歪在写字台上,腿也长长的伸着:“方敬山手底下还有个高副旅长。以前从没听说过,结果方敬山倒台以后他摇着大旗继续投日。祝副官他们到站到得早,那些头走的兵被日本人一股脑,全扔前线去了。现在应该改成高旅了。”
“我要去安徽一趟。”易家歌丢了魂似的,眼神漫无目的飘,嘴里还念念有词:“得赶紧去,那太危险了…”
“你替我去一趟印度。”易家歌站起来又坐下。小梁看戏似的憋着笑打量他,一听他提起自己,又立即严肃起来,挺直了腰背:“我哪办的了这事儿,先生,我不会做生意,何况还要说洋文。我不会,不行,我不去。”
印度土得要,祝言仁也得要。印度土这两天就要去弄,祝言仁好好一个大活人不会傻到白白让人祸害。况且,让他放冷枪和逃跑,他在行。让他上战场,他不会,到了那说不定还得让安吉保护他。如此他想着,还是先把土搞回来,说不定安吉自己就已经回来了。
26、他乡
祝言仁等人得知方敬山被刺杀的消息,已经是在到了他乡以后的事情了。
或许是因为驻在上海的兵本就不多。他们并没有上火车,而是被扔进两辆军用卡车,扭扭歪歪往战场上开过去了。
祝言仁一路颠簸,恶心,要睡。开始没觉得如何,等颠簸了快两天,终于要到的时候,他难受的厉害,发现并不是困,而是晕。
他在这方面总是愚钝,记也记不住,纪云到列车长那里为他找了些晕车药来,他吃了还是不见好,昏昏沉沉的趴在桌子上,总要睡。
他们便任他睡过去也不叫他,祝言仁便昏头涨脑的想事情,他总是觉得奇怪,要说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太蹊跷了,旅座被刺显得轻飘飘的那么不真实。
祝言仁不知道是第几次昏过去且将要清醒的时候,被人扶了一把。他竭力起身,又沉重地坠了下去。小赵未料到他会萎靡成这个样子。
想让他再睡一阵,看他躺在床上,不一会就要东摇西晃的往地上坠。
他又拽不动祝言仁,只好赶忙地去叫纪云。纪云一见他这副样子便怪罪小赵不让他赶紧出去。说他这是晕车这里空气本就不流通,这样下去要出事。
小赵撅着嘴,与纪云一同架着祝言仁,两人合力,终于将祝言仁连拖带拽地夹杂着人流搬了下去。
刚下车,祝言仁便要往地上萎顿。纪云左右看了看,一小队守着一辆破烂老爷车的杂牌兵正东张西望地往他们这里看。
纪云认得出他们的衣裳,确实是方旅的人,便大幅度地朝着他们挥起手来。想让他们将车往这边开过来。
前头一个士兵见他们挥了手也兴奋地挥起手了,然后那一小支队便散散乱乱地排成个方块往这边跑了过来。打头那个便是刚才向他挥手那个。见了纪云,他越过肩膀往后看,直接问:“旅座呢?”
纪云只觉得这人眼熟,却不能报上姓名。他刚想说话,从后边走出来一位穿风衣的年轻人。他越过纪云与半死不活的祝言仁等人。把礼帽摘下来放在胸口,向那人递出手:“还记得我吗?高旅长。”
纪云突然想起来,此人便是高燮阳,也就是放旅的副旅长。一直带兵在外地,也曾去上海方公馆拜访过。
走出那个人则是个日本参谋,似乎是叫他高冈先生。他的中国口音发的直头棱脚,听得纪云头皮发麻,高燮阳却可能是听了叫他旅长十分高兴。
深深地与参谋撼手两下,参谋俯下头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高燮阳便不动声色地牵着参谋的手,大叫大笑着往后头走到纪云一行人听不见的地方去了。
纪云则吩咐着小赵,两人合力拖着祝言仁往那铁板子似的车挪动。几个士兵看了也七手八脚地要过来帮忙。小赵颇有些感动,终于将祝言仁撒出手去扔上别人的胳膊弯里。
那车看着不远,走起来却觉得总也到不了,小赵把刚脱下来的衣服抱在怀里,使劲挤了挤,便觉得暖和了一点。他一吸鼻子往天上看,天边渐渐泛起蓝,这是快天黑了。
时至深秋,在上海是还不觉得如何,但野地里的傍晚确实瑟瑟的有些冷了。
他低下头看祝言仁被纪云与一个士兵合力前拖后拽地拖拉着。一个士兵的手不往正处放,搭在他一些要害的地方,他便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活。
又看见那人在祝言仁大腿上摸了一把,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跑着把那士兵的手抬开:“军爷,我不累了,能搬他,您歇着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