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晴芳一抖,随即在他怀里软起来,扭了一下:“我喜欢他做什么?他又没有钱。”
曼无边听了这话,很快活地笑起来:“你真是跟旁人不一样。”旁边人也跟着起哄,奉承曼无边或是调笑她。
“不过,这是我以前的小舅子。样貌好,玩上一玩也很不错。还没吃着吧,”他笑得嘴角都飘起来:“能偷着他,算你的本事。”他这样说,其他人全部哄笑起来。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推开曼晴芳,领着众人三三两两地在保镖簇拥下上了车:“去长三堂子。”
易家歌把手伸到后头,他捉住祝言仁的手指。捏了捏,想安慰祝言仁。转过身看,祝言仁看着曼无边走得地方,若有所思,随后一眨眼,情绪全被藏在了眼底,他淡淡的:“走吧,咱们去吃饭。”
侍女石像似的,还在门口维持着请让的姿势,祝言仁先走进去,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一直到饭菜都上齐了,祝言仁都没有说话。
易家歌挥手把站在门口的侍女赶出去,然后绕过矮桌子,带着自己的碟子筷子爬到他身边。给他戳了一块烤熟的鳗鱼片,用盘子接着凑到他唇边:“安吉,别想了,吃点东西。”
祝言仁张开嘴,把那一块鳗鱼片吸进嘴里去,缓慢的嚼起来,极其没有情感的:“嗯,好吃…”
“对了,我最近新在莫干山买了一套别墅。”易家歌把盘子放下,煞有介事的,故意压低声音在他耳朵旁边:“偷偷买的,别告诉别人。”
“哦…”祝言仁依旧在嚼那一块鳗鱼片,一顿,惊讶的看向他:“哦?”他咕咚把那一口鳗鱼咽下去:“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自己攒的钱。”易家歌挑起一筷子米饭,塞进嘴里,支支吾吾。他眼角瞥到祝言仁审视的眼神,憋憋嘟嘟补上:“日本人给了我一些…”
祝言仁生气的踹了他一脚,他身子一歪,一碗米洒在了地上。外面的侍女停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敲门,他声音冷极了:“没事。别进来。”随即转过脸来,笑容可掬,手摸着后背给祝言仁顺气:“别生气…我只收钱,别的我不干。你放心,大事我拎得清。”
“日本人的钱你也敢要,你怎么这么差那些钱呢?”祝言仁从他身上绕过去,给他把那碗米饭捡起来规整到一边:“他们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易家歌没底气的看他一眼:“他们让我去当日中亲和维新会财政部部长…”
“他们怎么说?”祝言仁重新拾起来筷子。
“说我形象好,名气也大…”他没说完,祝言仁截过去:“他这是恭维你。”易家歌委屈的扁着嘴,接着说:“还说财政部长我很合适,会给我委任状和三十万块……”
“你收了钱,那就是答应了 ”祝言仁用筷子漫无边际的戳一盘盖着夹沙粒乳白沙拉酱的蔬菜,声音淡淡的。
“我没答应,我想跑…”他确实是打算隐姓埋名的跑,跟他的安吉一起跑得干干净净。
“跑?现在日本人都进了上海了,你在租界跑,跑到日本人兵营里去?”他一拍桌子,那一碗饭重新张了下去。这次外面低低的有什么声音,却没再敲门,祝言仁看了一眼易家歌的腿:“那一刀,还是被扎偏了。”
“怎么,这一刀还非得扎在我心窝上才算没偏?”他的心立即凉了半截,声音也掩饰不住的发抖,刺进祝言仁的耳朵里,让祝言仁有些不舒服的蹙起了眉。
祝言仁刚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和室的门开了,曼晴芳伸出一个脑袋:“安吉…”她目光从祝言仁身上收回来的时候,仿佛才看见易家歌:“易先生…”
易家歌脸色变了,死死盯住祝言仁:“不请你女朋友进来坐坐?”
当着曼晴芳的面,祝言仁不愿意出丑,不理会他话里话外的嘲讽,站了起来:“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
“他们去长三堂子,让我先回去。”她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却满眼都是祝言仁,似乎是把易家歌完全遗忘。让她羞得不是别人的眼,是怕自己在祝言仁眼中的不堪。她在祝言仁另一边坐下,头垂得很低:“我太想见你了。平时不知道怎么去找你。”
祝言仁有些忌讳得看易家歌,后者也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祝言仁狠了狠心。把眼珠子安到正道上:“你直接去方公馆,报我的名字,我就出来找你。”
她仿佛是安了心,手抓起了祝言仁面前的热茶杯,捧在面前,微微点了点头:“我只是很担心你,这些天你都没来找我。”
祝言仁咳嗦一声,但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并没有盖住曼晴芳的话。心虚的观察着易家歌的表情。曼晴芳却似是误会了,把手握上他蜷着的指节:“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吗?。”
祝言仁掩饰着点点头,手从她手心抽出来,伸出去却发现手边的茶杯被曼晴芳拿走了。易家歌见了,端起面前的茶水杯喝下一口,往他面前递。曼晴芳已经把手里的茶杯推到他手边,将印着她唇膏那一侧背过去:“这边我没有喝…”
他手转了个弯,悬在空中,看了易家歌一眼,收了回来放在了膝盖上:“现在没什么事了。”
“哦”她掩饰不住的悲伤,垂着眼睛想把杯子撤回来。祝言仁极快的端起曼晴芳的杯子喝下一小口,把杯子放回了她面前:“这下好多了。”
他再回头看易家歌时,他脸色铁青的快要结出冰来。没什么,他想,回去哄一哄就好了。易家歌不是不通道理的,也不该跟个女人争风吃醋。
23、萋萋
易家歌站起身来,出门要走。祝言仁一愣,跟着站起来去拉他:“你这是干什么!”
曼晴芳也站了起来:“安吉,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你记得再来找我。”她意有所指的看看他们拉着的手:“我是有正事跟你谈。”
等曼晴芳的背影在走廊另一头消失了,易家歌重新把门对上问他:“你没少找她啊?什么正事这么着急?”
“你跟她争什么风?”祝言仁怪他不理解自己,也着急:“她是我朋友,我找她就不能有正事了?”
“我就是纳闷,一个被包养的情妇,一个闲的没边副官,关系是八竿子打不着。配起来倒是王八绿豆一家子亲。真他娘新鲜,你俩能有个什么正事!”他一口气骂出来,骂完了以后脸憋的发红。
祝言仁没想到他骂人这么难听,愣住了,楞劲过来,他脸也涨得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大眼珠子有往上翻的趋势,大概是要晕。甩出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滚到你的莫干山去给日本人当狗去吧,别让我看见你!”
“我拿了日本人的钱就得是当狗了?你白长了个脑子,屁大的事都不懂。”他伸出一只手指头朝他比划:“在美国读的书全读进狗肚子里头去了。”
他说完就一瘸一拐得走,出了门刚想上车。又跑回去摔了一叠钱扔在刚刚接待他们那个侍女身上。他怕祝言仁身上没带着钱,担心他遇着尴尬事。
出来门,他上了车在后座一坐。前边的司机就“腾腾腾”的把车开了起来。他气得揉了揉胸口,对着后视镜看着自己英俊端庄的脸。看着前边的司机要打弯,立即喝止他:“上哪去!往右拐,回家!”
他说完才想起来早上他是开车来的。车上没有司机。定睛看了看,后视镜里英俊端正的脸立即垮了,呼了一口气,他倚在后座上,攥了攥汗湿的手掌心:“区长?您怎么来了。”
“你可是个大忙人,”区长把车子打过弯:“我不找你,怕你都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我前段时间是出海了,去了趟印度。”易家歌从后视镜里看男人夹着白丝的鬓角:“买了些药回来。”
“出去赚你那些废纸去了?”区长笑话他,他跃跃欲试的要理论,区长从后视镜里瞪了他一眼:“别跟我说你小时候,你那个时候可不跟现在似的。精神着呢!现在倒好…”
“我现在怎么了?”易家歌理了一把头发,意气风发的:“我现在不也挺好。”
“好个屁,你就财迷吧!”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走:“明天方敬山就要带兵去河南,在他出去前想办法干掉他。”
“明天?”易家歌理头发的手一顿:“这么快,怎么都没听见动静。”
“是早就说了,不过一直是备战状态。”区长把车子停在一家酒馆前:“一会你开车走吧,我自己回去。”
“我在他走得路上动手,”易家歌叫住他:“您给我派几个人。”
区长想了想:“你的腿有伤,负责指挥。但是哪里都不能动。”他从前座转过身来看他:“孩子,别忘了自己姓什么。钱可以赚,但不能把自己卖给日本人,你明白吗。”
这是不信他了。易家歌想说点东西为自己辩解,可区长已经下车走了。他把这句话来回咂摸了两遍,看着他明明佝偻了,还尽量腰背挺直的样子,越想越觉得辛酸。
七年前就是区长还是青帮混混的时候,给了他第一把枪,问他愿不愿意上这条道。杀得是谁他不记得了,一枪子放出去,酬金是五十块现大洋。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从那天开始,他把区长当成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