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却是终于笑了。
他并不意外郁清会这么问,却是摇了摇头,说:“不是。”
那个被喊作阿难的少年, 其实是已经死在了十五岁这年的冬天。
因为有一个叫裴予的少年在那年冬天得到了新的生命。
郁清也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然后又跟老道说还是要早点睡,就径直消失在了拐角处。
没了别人的视线,郁清总是习惯在人前带一点笑的脸也瞬间冷了下来。
月光陷入他的轮廓中,同他的眉眼一道变得冰凉。
他静静的在心里把那个故事过了一遍,有无数的念头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但最终,郁清还是将其全部都掐灭。
裴予,
喜欢的是那个爱笑的、永远朝着前面看的他。
他得做那个乖孩子。
.
郁清要下井拍摄的场景,是阿废接到任务来杀道观里的一个香客,却被彭锦知饰演的师兄坑蒙拐骗跌入了井里。
他是阿废,不是神兵,师兄的伎俩他自然无法识破。
阿废不仅要掉进去,还得受伤,还要呼救,更要因为上不来而绝望的求救。
因为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能、什么都不会的阿废。
在开机前,郁清得先下去感受一下井里的光线和环境。
安全绳就扣在他身上,他说ok了,现场的工作人员才将他一点点放下去。
这口井比郁清想象的还要深。
井里更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他人还没完全下去,就先皱了眉。
这已经不是什么好不好闻的说法了,而是这里面的空气简直就像是生化武器让人作呕。
郁清是真的没有办法想象老道口里的那个少年,是怎么做到在这里面不声不响的待了两天,还是在受伤的情况下。
等郁清的脚落地后,他憋着口气,借着进口透进来的一点光去摸井壁,不出所料的摸到了一手的泥泞和青苔。
这样深的井,即便有心想要出去,恐怕都没有办法。
郁清又走了两步,发现淤泥已经沾满了他的鞋子,导致他这两步都行走的十分困难。
郁清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景。
脏乱逼仄的环境、难以忍受的气味……
一想到他现在唯一在意的那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待了两天,郁清就要压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上头的夏导又拿着喇叭在喊:“郁清?听见没有?到底了吗?”
原来在这里连外面的声音都听不见吗?
郁清大声喊了几遍好了,安全绳才终于有了动静,上面的人将他拉了上去。
他一出现,夏导看着他满是淤泥的手和鞋子,就喊人给他擦一下。
郁清只接过了湿纸巾,说了声谢。
他没再多说什么,倒是让夏导皱起了眉:“你状态不对。”
他顿了顿:“今天见你第一面就感觉你状态不太对啊,昨晚没睡好?”
郁清摇头,夏导皱着眉:“给你时间你自己调节一下,要多久?”
郁清抿了一下唇。
他本来想说没事不用他可以入戏,可话还没出口,他又想到了裴予。
郁清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正好在往这边过来的彭锦知:“夏导,可以先拍我师兄的戏吗?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他平时拍戏很认真也很能吃苦,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夏导看得出来郁清是那种愿意沉浸在剧组里的,也明白这孩子看着好像娇生惯养,其实却带着一股劲。
所以听到他这么说,夏导不由得关心了句:“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你快回去吧,要是实在赶不回来也没事,提前跟我说声,把你的戏往后排排就好了。”
郁清也没有明说,只是道:“我今天会赶回来的,谢谢您。”
说完后,他就径直往自己房间走。
林姐忙跟上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郁清摇了摇头,还是不愿意多说。
林姐也就不再问了,看着他换了鞋子后,掏出了车钥匙:“这边不好打车,你要去哪?我开车送你。”
她边说还边帮郁清拿好了帽子和口罩:“戴上,别被拍到了。”
郁清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他被林姐的那句话问倒了。
是啊,他要去哪呢?
直接冲过去找裴予,然后呢?
他能说什么?
裴予从来就没有跟他说过这些事,他不知道裴予是不是在意的。
而且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裴予也是真的不把那些过往放在心上。
那个要他少喝凉水、不要打赤脚、按时吃三餐、不许提任何不吉利的字眼、不能伤害自己身体的裴予……
郁清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
他无法将老道“故事”里的少年和他对上号,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没有错。
而这其中还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故事。
郁清抿住了唇。
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林姐小心喊了一声:“清清?”
郁清回神,呼出一口气:“没事。”
他掏出手机刚要问裴予在哪,结果没想到才敲下一个“z”,裴予那边就发来了消息:【我到山脚下了,车里等你。】
郁清微怔。
他下意识的就要跑出去:“没事了林姐,不用你送。”
不过才走两步,郁清又停住,他回头看向满脸茫然的林姐:“姐,如果是你,你知道你很在意的人之前受过一些身体和心理上的伤,你会怎么办?”
林姐猝不及防的被这个问题砸了个正着,一时间只能说一句:“会、会不去提吧?总不能再揭人伤疤……”
她还没来得及补一句她的话也可以不用听的,郁清就径直点了头说好,然后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林姐:“……”
郁清不是那种三步一喘的花瓶,他几步并做一步,很快就下了那长长的台阶,一眼就扫到了蹲在黑色的轿车外打电话的董钺。
董钺看见了他,下意识的要打招呼,然而声音都还没有出来,郁清就直接打开了车门,然后一关——
只给董钺留了摔门的声音。
董钺复制了林姐的表情,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心说难不成吵架啦?
不然裴哥干嘛看了一下手机后就皱了眉让他开车过来,还直接推了一个子公司的汇报。
而钻进了车子里的郁清只觉冤枉。
车门是他开的不错,但他一弯腰,就直接撞进了裴予的怀里,裴予还顺手就将门给关了,只是因为位置问题,力气大了点而已。
郁清没有推开裴予,反而是主动抱紧了他。
他闻着裴予身上那熟悉的淡淡香薰,终于从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里缓过劲来。
但裴予却嗅着他身上沾染到的、很明显的那口枯井的味道,不由得皱了下眉。
他不是对那口井有什么意见,事实上他的确就没有在意过。
裴予只是闻不到郁清身上原本应该有的、和他同出一源的香薰味,就莫名的有几分自己的所有物被别的什么东西标记了的不快。
所以他不动声色的用自己的手摩挲了一下郁清的头发,又摩挲了一下他的后颈……
直到郁清忽然退出去抓住了他的手。
裴予的两只手都有大小不一的陈旧伤痕,细细看去,有些甚至还是类似一个小圆形、像是烟头的烫伤。
郁清还记得老道的“故事”里,那个少年伤到的是右手。
可现在,他却是小心翼翼的捧起了裴予的两只手,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
很轻、很慢。
裴予停了停,还没开口,就察觉到有更加滚烫湿润的东西断了线似的不断砸落在他的手背和手心。
于是裴予想要去给郁清擦掉眼泪,郁清却紧紧的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然后将自己的整张脸埋进了裴予的双手里。
他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点抽噎:“肯定很疼。”
没有语气助词,是绝对的肯定。
郁清说:“那个爷爷想让我宽心,林姐也说不要揭人伤口比较好,大概你自己都不在意吧。”
他轻轻蹭着裴予手上的茧,曾经他还嫌弃他的茧太糙,磨人得厉害。
裴予实话实说:“不疼。”
他感觉不到来自身上的疼,但是:“你别哭。”
他不会安慰人,郁清之前也腹诽过这件事,少时就觉得这样的裴予真的没有点人情味。
郁清红着眼眶抬起了头看他,薄唇被他抿得很用力:“可我觉得好疼。”
看到这样的裴予,郁清只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就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在跟他委委屈屈的说着自己好疼啊。
裴予抬手擦掉了他还在不停往下砸的眼泪,又垂首吻了吻他的眼睛,将那点咸湿入唇。
就听郁清又咬着牙问他:“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裴予捻着他的发尾,将人圈入怀中:“我不想让你心疼。”
会很难受。
裴予第一次拥有“痛”这个概念,就是源于郁清的眼泪。
有人告诉他这叫心疼,于是他想他不能让郁清也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自闭症这一块有我自己的一点私设,具体的我也做了很多的考据查了很多的资料,问过我身边很多医生,他们都是很专业的精神心理科医生,加上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关于自闭症小孩的书,在这里负责任的告诉大家,裴叔叔的自闭症和一般的自闭症还是不一样的,有私设的原因,也有清清的原因。